電競少年與龍:笑笑抗韓成往事,江湖已無盧本偉



夢裡碎夢,風中追風。

重慶渝中區觀音巖,臨街有一茶社,站立門前,可俯瞰破敗的樓群與東去的長江。

茶社一側,地下二層,有一緣夢網吧,2008年前後,少年孫亞龍混跡於此。

孫亞龍是附近巴蜀中學學生,時常被老師拎出來警示同學:你們像他一樣瞎混,將來上社會只能偷搶生活。

他唯一自傲技能只有玩遊戲。星際和CS都是全校第一,富二代同學排隊請他指教。

他人生夢想是當夜間保安,然後搬臺電腦去值班室,夜夜可以自由暢玩。

高考後,他去了重慶本地一所大專,專業是影視動畫。

他更多時間消磨於網吧。

緣夢網吧黑暗潮溼,屏幕白光幽冷,在那裡,理想是一個極遙遠的詞彙。

孫亞龍大一時,騰訊從韓國買來代理權,運營一款遊戲,名叫《地下城與勇士》,簡稱DNF。

孫亞龍取了個古風又中二的名字“劍舞紅顏笑”,用一身破爛裝備,靠操作成為西南一區第一。

他開始參加線下活動。一場重慶本地比賽,他獲得冠軍,冠軍有3000元獎金。

贏了後,裁判說錢還沒下來,只給了箱可樂。

孫亞龍和隊友每人分得4瓶可樂。他興奮地抱可樂回家,進門就說,“爸,這是我冠軍贏得可樂,快喝吧!”

一週後,他按照約定,在QQ上聯繫裁判詢問獎金,發現對方已把他拉黑。

類似事在當年很多。還有一次,他拿了地區冠軍,舉著1500元獎金大牌子拍照上新聞,但最後到手的只有三盒月餅。

2009年,DNF全國大賽舉辦。孫亞龍湊了支隊伍,跌跌撞撞拿到西南第一,然而因為沒路費,放棄參加總決賽。

有成都晉級選手找他組隊,稱路費全包,他顧忌老隊友感受,舉棋不定。

老隊友聽說後,找他吃燒烤,吹了瓶啤酒後扔句話就走了:是兄弟,就不會阻擋你的前程。

孫亞龍說,那些年的電競,是最乾淨的電競。

“沒人打比賽是為了賺錢,只為了拿一個冠軍,給自己的遊戲夢畫一個句號。”


那一年盛夏,DNF總決賽在上海舉辦,全國有60多名選手參加。

舉辦方將他們塞在上海一個小招待所,三人一房間,總有一人要睡地上。各支隊伍都是猜拳決定。

每天,選手能領一個麥辣香漢堡和一瓶可樂,這就是全部福利。

當年,全國冠軍有3萬元獎金,扣稅之後,戰隊每人能分到幾千元。亞軍有1萬元獎金,算下來等抵消機票錢。

後面名次的玩家,全是賠錢追夢。

孫亞龍隊伍得了全國第一,最後代表中國前往韓國參加三國爭霸賽。

少年們在機場拍照留念,拍照時以手抱肩,單薄怯懦。

那年冬天,全國大大小小網吧內,突然傳出歡呼,人們聚集在電腦前,看著孫亞龍一次次落後逆轉,絕地反殺。

最終,中國少年獲得亞軍。第二年,孫亞龍決賽惜敗,再奪亞軍。

2011年,騰訊LOL內測,孫亞龍成為高手之一。

一場比賽,他偶遇玩家盧本偉,盧本偉是香港人,也是國內CCM戰隊成員。

盧本偉問孫亞龍“要不要去打職業”。

當時,孫亞龍臨近畢業,家人推薦他去銀行當前臺。

盧本偉描述的未來,更像一個美夢:老闆是大土豪,每月工資3000元,住大別墅,包吃包住贏了冠軍獎金翻倍。

2011年4月,孫亞龍拿出積攢的零花錢,買了機票,到北京後身上只剩800元。

別墅在北京郊區。隊裡除了他,其他四個隊友都是香港人。

第一天晚上沒訓練,通宵打德州撲克,800塊錢輸光了。

第二天,他們被告知,房租到期,大老闆生意出問題,沒錢了。

他們被趕出別墅,擠在50元一天的小旅館內,訓練就在街角小網吧。

工資遲遲不發,熬不住了,各自朝家人要了點錢後,大家決定去成都,投靠一個開網吧的朋友。

在成都,他們以泡麵度日,地區決賽前,大家決定出去吃頓好的。

少年們去了街邊一小店,20塊一份的李莊白肉,被飛速搶光,最後只能用肉下面豆芽下飯。

孫亞龍咬牙掏出自己僅剩的50元,又請大家吃了兩份李莊白肉。

很多年後,孫亞龍在直播中回憶往事,“那道菜叫什麼來著?”

盧本偉給他發微信提醒,“叫李莊白肉,我一輩子都記得。”

在成都,CCM獲得地區冠軍,返回北京後,工資依舊沒著落,領隊帶大家去天津投奔父母。

在車站,一個隊員打電話退出:女友幫他找了個工作,他打算留在北京。

全國總決賽在即,此時少人,相當於變相棄權。眾人電話勸說許久,火車出發前一刻,那隊友終於趕來了。

2011年7月22日,CCM獲得TGA全國總冠軍。

十天後,王思聰發微博,“強勢進入,整合電競”。

此時,王思聰已歸國兩年,掌控著普思資本,手裡握著父親給的5個小目標。

他那條微博配個張圖,圖上是單詞“Invictus”,意為不可征服。

他買下了CCM俱樂部,更名為invictus gaming,此後簡稱iG。

那年冬天,資本像颶風一樣掃蕩著各家草根俱樂部。王思聰搶人如麻,多了新外號“王校長”。

王思聰買下CCM後,立即補發所欠工資,“王校長助理提著一麻袋人民幣放在我們面前,說奪冠就拿走,一人兩萬。”

一個月後,WCG中國決賽,iG獲勝,盧本偉抱著孫亞龍大喊“發財了發財了”。

此後不久,盧本偉離隊,輾轉各大戰隊之中。

一段視頻中,他自稱和世界高手Faker勝負“五五開”,五五開成了他的新網名。

孫亞龍一直留在iG,id叫“iG.xiaoxiao”,粉絲喜歡喊他笑笑。

2013年全明星賽,當時,孫亞龍已算遊戲圈中的高齡,但依舊閃光全場。

賽後,全場觀眾高呼笑笑之名數分鐘。他羞澀地縮在椅子中,不願起身,沉浸在他的專屬時刻。

2014年,孫亞龍退役,他在微博中說:

“遊戲人生幾十年,如夢似幻,再老點就打不動咯。老了也不會後悔選擇了這條路。”

他和盧本偉同年退役,兩人都選擇成為遊戲主播。

那是直播的草莽時代,沒簽約費,也甚少打賞。

主播們靠幫淘寶店賣肉鬆餅、魚豆腐等零食賺錢。

盧本偉做直播時,沒有存款,女友爸爸支援他一筆錢,用於買直播電腦。

他最初沒人氣,孫亞龍等解說頻繁帶他出鏡。

那些坐在直播間裡的年輕人,並未料到,他們正吸附於一個巨大彩色泡沫表面。

2015年直播大戰打響,鬥魚、戰旗、龍珠眾多平臺開啟搶人浪潮。

孫亞龍和夥伴成立了直播團體德雲色,盧本偉則號稱“鬥魚一哥”,一度被騰訊官方邀請和周杰倫一起打比賽。

2017年1月,盧本偉在直播中說,剛和鬥魚續約的他,是中國身價最高主播,沒有之一。

孫亞龍則透露,平臺給德雲色一年2160萬,簽約三年共計6280萬。

直播間中,粉絲隨便送他一枚超級火箭,便超過他當年拿冠軍的獎金。

時代如旋轉木馬,遊戲少年忽然成了資本新貴。

他們買數萬名鞋,戴數十萬名錶,並因開瑪莎拉蒂飆車上過新聞。

上海淮海路的“K王”成為電競圈聚會之地,“隨便點點就是四五萬起步,浪費錢在這裡,就為了有牌面”。

暴富後,盧本偉給女友父親,買了輛保時捷,作為回報。

他回憶成名前在香港幫人洗頭,一天要洗20位顧客,冬天手掌乾裂潰爛。

當時他一個多小時只賺10元,而直播一小時,他收到的禮物打賞,曾達400萬。

2017年,他像他的遊戲角色一樣風光無二。他在五棵松體育場和明星對戰,打得吳亦凡搖頭嘆息。

比賽結束,他粉絲的聲浪蓋過迷妹聲音,滿場都是“盧本偉牛逼”。

當年,中傳南廣學院邀請盧本偉演講,他演講題目是《我就是我,做自己》。

2017年10月,鬥魚年度頒獎盛典排名賽,各家主播比拼獲得禮物多少。

LOL分區排名靠前的是兩位唱歌女主播,盧本偉排名第七,即將被淘汰。

粉絲們調侃直播看顏值,遊戲已過氣。

當時盧本偉在國外,並未直播。孫亞龍跑到盧本偉黑屏直播間,刷了幾萬元禮物。

同事說他,放著視頻不錄,跑別人房間刷禮物,卡限額就四處借錢刷,看著“LOL有排面”彈幕傻笑,迷之來勁。

然而,孫亞龍等來的是盧本偉萬字長博。

盧本偉說,孫亞龍此舉是陷害,是為難女主播,幾萬元禮物是一把槍。

他說,他和孫亞龍只是“表面兄弟”。

那些很遠的日子,終究像煙一樣散去。

盧本偉說:李莊白肉只是一頓普通的飯,如果這樣也是兄弟,可以拿來一直說,那我的兄弟遍天下。

不久後,盧本偉因遊戲作弊聲名狼藉,此後因教唆粉絲人身攻擊等不當行為被停播。

李莊無白肉。

2018年,有粉絲在貼吧連載小說《重生之我是盧本偉》,希望能重回單純的日子。

然而,一切終究無路可回。

電競早成名利場,金光晃眼。

截至去年7月,王者榮耀主播63.5萬人,刺激戰場主播35.5萬人,英雄聯盟主播22.9萬人。

退役選手、現役選手、美女玩家擁擠在各大直播平臺上。

他們小心地討好著粉絲,有時金主要唱歌,高手們便邊玩邊唱。

那個彩色的泡沫膨脹得越來越大。泡沫頂端,頂級主播的收入誇張得沒有邊際。

著名主播PDD,在直播中,一怒毀掉花千萬打造的遊戲賬號,2500萬人圍觀他怒沉百寶箱,官方嚇得發文道歉,“我他媽哭了,我們真的錯了”。

王思聰也嬉笑著圍觀,還打賞了50發火箭助威。

然而,對於泡沫底端的電競選手來說,生活依舊是碎夢。

有人切了交感神經,只為不出手汗;有人每天對電腦訓練12小時,練習到嘔吐。

即便衝過獨木橋,成為職業選手,三流戰隊的選手收入每月不過數千,需額外做陪練,貼補生活。

電競是青春飯,職業選手退役年齡大多在二十三四歲。因學歷不高,他們重回社會,舉步維艱。

2015年,江西一位少年,直播LOL,月入3萬。

在媽媽鼓勵下,他退學,簽約熊貓TV,每日從下午4點直播到深夜。

熊貓TV關閉後,他曾轉戰企鵝電競,人氣只有1萬多人,沒多久就停播了。少年後續故事無人得知。

類似故事,每天在直播平臺上演。樓起樓榻,夢醒夢碎,海浪撤去只留雪白泡沫。

一切香甜且有毒。

孫亞龍說,中國電競沒有傳承,往事已矣,無從複製

遊戲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爸爸把飯店改名叫笑笑飯店,把他照片貼在門口。他讀過的學校把他列為知名校友第一位,排在縣長書記之前。

當年教他的老師,依舊拿他教育學生,只是換為:我教出了一個打遊戲最厲害的學生,你們這些學生如果打遊戲不厲害就不要玩了。

可他依舊覺得失落。

當年在DNF中屢戰韓國,他被稱為“抗韓第一人”。

後來他還錄了一系列《抗韓中年人》視頻。後來視頻行業不景氣,對抗韓感興趣人漸少,視頻停播。

30歲時,孫亞龍遭遇婚變,許多美好都丟失了本來面目。

他在微博上說,我應在江湖悠悠,飲一壺濁酒,醉裡看人生百愁。

他曾經無比眷戀的賽場,也變得越來越陌生。

2019年,英雄聯盟職業聯賽,爆出假賽醜聞,更有傳言稱,場外博彩早已滲透電競。一切如許多年前的甲A。

媒體稱,在二三線站隊,參賽者迷戀假賽,每場能收益數萬,遠超工資收入。

《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一書中,記錄了緬甸版“龍的傳說”。

惡龍每年都要村莊獻祭一個處女。每年都有少年英雄出征,一去不返。

直到有一天,尾隨者發現了祕密。

少年們,殺入了龍穴,戰勝了惡龍。

他們坐在金光閃耀的財寶上,眼神迷惘,慢慢長出了尾巴和龍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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