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困多日,此時糧草已絕,金兀朮再也堅持不下去,接受了王二七的建議,趁了夜色,搶險出海。
金兀朮一上快艇,立刻被宋軍發現。
宋軍立刻追殺,追得一程,嶽鵬舉立在船頭,一箭就像金兀朮射去。金兀朮應聲倒下,眾將歡呼:“金兀朮死了……”
“金兀朮落水了……”
“你們趕快投降……”
嶽鵬舉發覺有點不對勁,忽聽得花溶低聲道:“那不是金兀朮,絕對不是……”
他情知花溶熟識金兀朮,既然她說不是,那就肯定不是。又見夜色下,很小一隻船向左邊海岸駛去,立刻道:“大家分散,向左追擊。”
金兀朮正是往左邊而去,死的人是王二七找的島上一個身形似他的大個子,跟他換了衣服,船上他的重甲,宋兵注意力被吸引,金兀朮率了幾名親信,在王二七的率領下突圍。
他也沒料到嶽鵬舉這麼快就識破了這條計謀,心裡一慌,王二七立即道:“四太子,你直往前走。前面有一條狹小出口,我已經派了一條小船接應。”
“那你們呢?”
“你快走,我自然能逃出來。”
追出一程,嶽鵬舉看得分明,船上正是金兀朮等人。
他大喊道:“金兀朮,你還想逃?”
金兀朮也早已看見了他,見他張弓搭箭,而花溶,花溶就立在他身邊。
英雄,她的英雄!
剋星,自己的剋星!
箭雨點般射來,饒是躲閃得快,他也已經中了一箭。
“金兀朮,你投降吧……”
花溶正在船舷上,不知怎地,想起金營許多往事,物是人非,昔日威風凜凜的掃南大元帥,今天,是他的末日了麼?
可是,金兵如此橫掃,窮追猛打,連宋國君臣都幾乎喪生怒海,差點真正亡國。兩國交鋒,誰又能再徇絲毫私誼?
追兵中,就自己和嶽鵬舉箭法最好,若不盡力,此行再讓金兀朮逃走,這麼久的心血豈不是白費?
她很是悵然,手裡的弓箭拉開,一箭射出,一聲慘呼,也聽不清楚是誰的。嶽鵬舉連發三箭,縱聲道:“金兀朮,你若投降,我必留你一命!”
金兀朮躲不過,肩頭再中一箭,吐出一口血,拼盡力氣,也大聲道:“嶽鵬舉,今生今世,我必殺你!”
“金兀朮,今天你逃不掉了……”
“四太子,快伏下……”
“快保護四太子……”
王二七、韓常等拼死掩護他,雖然人不多,但哀兵可畏,尤其是王二七一部,幾乎全軍覆沒,就連王二七本人,也被嶽鵬舉一箭射死。待宋軍追上,金兀朮已經在幾名侍衛的護衛下,循著本來是給趙德基逃難的通道逃亡而去,一出狹口,立即登上一艘小船,逃奔而去。
宋軍的燈火,已經半明半暗。
追兵,終於漸漸甩脫了。
金兀朮獨自立在船頭,看黎明的晨光下,怒海驚魂,浪花拍打,平靜得彷彿不曾經歷過剛剛的死裡逃生。
他的肩頭插著三支箭,渾身血淋淋的,放眼看去,前面的天空,那是嶽鵬舉的天下,隱隱被照亮了半邊天的海面。
武乞邁上前,低聲道:“四太子,小人給你拔掉箭頭吧……”
他慘笑一聲,親手拔下三支箭:“有兩箭是嶽鵬舉射的!也許另一箭,是花溶親自射的!宋軍中,唯有他倆箭法最高明……”
“四太子,小人早說過,留她性命,終是禍患……”
隱隱地,視線裡總是出現那麼清晰的一幕:大戰船的頂層,和嶽鵬舉並肩站立的花溶!他更是心如刀割,哈哈大笑:“本太子絕不會認輸,一定會再殺回來,殺掉趙德基,殺掉嶽鵬舉!”
韓常道:“四太子,漢人有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海戰並非大金強項,但陸上攻戰,宋軍絕非對手,您請放心,一定有機會殺嶽鵬舉的!”
金兀朮看著茫茫的江面,將三支箭整整齊齊地碼在手中,又吐出一口血來,心裡最後一點對花溶的幻想、那種溫柔的情愫,至此,也完全消失殆盡,只自言自語道:“花溶,你若再落到本太子手裡,絕不會放過你了!你和嶽鵬舉,都得死!”
金兀朮潰逃,餘下海盜更是不堪一擊,紛紛繳械投降。
到天明時,一些屍體已經逐漸浮上來,可是,很快就被沖走,不走的,也被一些巨大的魚類分食,血融入海水裡,一滴一點也看不到了。
茫茫海面,已經風平浪靜,只有一些被燒壞的船隻,隱隱還在冒煙,提醒大家,這裡昨夜才發生過一場激戰。
嶽鵬舉和張弦在召集將領開會,商議返航事宜,花溶到船上來透一口氣。
海天一色,天空湛藍,多好的一個日子啊,可是,為什麼心口卻賭得那麼慌?
她伏在船舷上,看一望無垠的浪花,很快就要啟程,回到陸地上。從此,就是完全不同的風景了。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她驚得幾乎要跳起來:“秦尚城,你怎麼來了?”
他不答,眼神和聲音一樣陰沉:“丫頭,你跟我走。”
她要後退,卻被他牢牢圈著,她不再退,聲音非常鎮定:“秦尚城,我絕不會跟你走。”
“你必須走,你是我的妻子!”
“不是。我已另嫁嶽鵬舉。”
“我知道你二人並未成親!縱然嫁了,也必須離開他跟我走。”
“不。”
“丫頭,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她搖搖頭:“我感激你救我,除了嫁給你,其他都可以為你做。”
“除了嫁我,我什麼都不需要!”
“秦尚城!”
“丫頭!你走還是不走?”
“不!秦尚城,回去吧,忘了我。”
他不理,逼上一步,忽從懷裡摸出那張紙:“丫頭,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花溶面色慘白,做聲不得。
“這是婚貼!是你親手給老子寫的婚貼!你是老子明媒正娶之妻,為何非要改嫁他人?為什麼?難道老子對你還不夠好麼?”
“……”
“你既然堅決要嫁他,為什麼又要再次出現在老子面前,給了老子希望,又狠心絕情地掐斷?”
“你利用老子!你只是利用老子!老子在你心目中,竟然連那個鳥皇帝都不如?”
花溶靠在欄杆上,淚流滿面,一句也辯駁不得。
自己欠他,自己終究變成了虧欠他!
“秦尚城,對不起!”
“不要對不起,老子只要你!”
他雙眼血紅,抱住她就親吻下去,花溶眼前一黑,拼命一推,只聽得耳邊匆匆的腳步聲,是嶽鵬舉憤怒的聲音:“秦大王,你想幹什麼……”
秦大王被長槍一挑,手微一鬆,嶽鵬舉此舉本在警告並未用力,但他反手一拳就重重擊在嶽鵬舉胸口,與此同時,花溶已經掙脫他的桎梏,嶽鵬舉長臂一撈,將她攬在懷裡。
她見嶽鵬舉面色慘白,秦大王的這一拳用了全力,遠比嶽鵬舉槍挑對他的警告嚴重得多。
四下,張弦等人散開,張弓對準了秦大王。嶽鵬舉面色鐵青,“退下,你們都退下……”
張弦等奉命退下。
秦大王渾然不覺,也不管自己肩上的傷,死死盯著花溶:“丫頭,你今天非跟老子離開不可!”
“秦大王,她是我的妻子,絕不會跟你走。”
秦大王嘶吼一聲,遠處,五牙戰船快速駛來,船上兩千餘名海盜全副武裝,層層架梯,頂端,還架設著三門火炮,已經全部瞄準了這艘宋軍主力戰船。為首的老海盜楊三叔親自站在火炮前,等待著秦大王的號令。
兩名昨日的盟友,今天立刻就要兵刃相見。
宋軍見此變故,無不失色。
“花溶,你說,你是留還是走?”
花溶面色慘白,輕輕拉開嶽鵬舉的手。嶽鵬舉生受秦大王這一拳,幾成內傷,拉她不住,見她上前一步,凝視著秦尚城:“金軍隨時可能反撲,我不願意你再和嶽鵬舉開戰。”
“那你就做出選擇!”
“姐姐,你快過來。”
她飛速後退幾步,忽然抽出小弓,裡面裝設的尖刀射出,此時,身子已經靠在三角形的船頭,一個人站在了一片死角。
“姐姐……”
“丫頭,你想做什麼?”
尖刀抵在胸口,她慘然一笑:“秦尚城,你兩次救我性命,我虧欠你,也不知該怎麼償還。可是,我萬萬不會嫁你。如若威逼開戰,今日,就將這條命先還給你!”
嶽鵬舉怒吼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退下,鵬舉,你也退下。再走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嶽鵬舉跨出的腳步生生收住,心急如焚。
“丫頭!”
她手裡的刀尖更用力一點刺向胸口:“秦尚城,我欠你情分,無以為報,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秦尚城站在原地,死死盯著她,眼裡慢慢湧出淚來,許久,才嘶聲道:“罷了!罷了!”轉身就走。
“姐姐……”
嶽鵬舉搶上來,摟住她,她手中的刀“當”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時,秦大王已經走到懸梯,正往下,一步一步,踏得咚咚作響。最後的視線裡,花溶看著他肩頭被長槍劃破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忽然覺得一陣寒冷,這才發現,冬天來了。
嚴冬不知不覺來了。
大船歸航。
海面又風平浪靜起來。
遠遠地,花溶看見前面那艘巨大的五牙戰船,秦大王站在船頂,面對著自己,甲板開闊,他一人挺立,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天色陰沉,海風嗚嗚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暴風雨來臨。
她低下頭,轉身就回到船艙。
三天後,五牙戰船不見了,她想,也許不過是順路,秦大王,他已經駛回了他自己的海島罷?
這一路,她再也沒有出過船艙。終日躺在船艙的床上,一路上,高熱不退。
嶽鵬舉一直守在她身邊,整日陪著她,熬了許多草藥,她的病也不曾好轉。船上的一名軍醫來看過多次,說她奔波日久,勞損了心血,又在海里浸泡多時,寒氣入骨,起碼得好好休養兩三個月才能復原。
嶽鵬舉聽從軍醫吩咐,每天都熬了魚湯等東西,細心照顧她,船行半月,她已經不再發熱,精神也逐漸好了些。
又一路南行,終於靠岸。
腳重新踏上陸地,恍若隔世。
花溶但見冬日的肅殺,饒是滿目蒼黃,也覺得比海上的美景更令人心安。她長嘆一聲,低低道:“踩著陸地,終是比海上飄蕩好。”
嶽鵬舉緊緊拉住她的手,感覺到他手心傳來的那種溫暖的力量,嘆息也變成了微笑。
棄船乘馬,沿途,往日蕎麥青青的百里繁華江南路,在金軍的肆虐下,早已滿目瘡痍,衰敗不堪。大軍行處,只見一座破落的大莊園,裡面雜草叢生,屋裡的主人早已逃亡,人去樓空。
花溶勒馬,忽道:“鵬舉,我們在此歇息吧。”
“好。”
上岸後,軍中匯聚了不少家眷,張弦的妻子高四姐和兩個兒子也一同趕來。眾人入莊園,女眷灑掃,士兵除草休整,很快將這座廢棄的荒宅整飭一新。
飯後,眾人各自歇息。
桌上點一盞燈,明滅閃爍。
天寒地凍,屋裡生的火盆也不足以取暖,嶽鵬舉先上床:“姐姐,我捂暖和了你再上來。”
她笑起來,也上去,他伸手抱住她,兩個人一起,總是暖和得特別快,不久,他已經覺得懷裡的身子暖暖的,軟綿綿的。
“姐姐,明天我們就要啟程去淮揚行宮。”
“嗯,我就不一起去了。”
“好,你在這裡等我。”
經歷了幾度生死,心裡對趙德基的最後幻想完全破滅,和秦大王一樣,她二人也逐漸明白,皇帝,絕非可以用“士為知己者死”的情感去衡量,也沒有必要。
相見不如不見。
“金軍隨時可能捲土重來,若能守得一方安寧,當然更好。鵬舉,若是外放,你就接受。若是留朝,你就辭官。”
“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很少有意見分歧的時候,無論做什麼,都會互相商議,花溶靠在他的胸口,覺得溫暖而安全,自己要的良人,不就是這樣麼?
“姐姐,這些日子,你要養好身子。”
“嗯,等你回來,我一定就徹底痊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