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的濟南生活——回憶新育小學(六)

文學 季羨林 西遊記 封神演義 濟南明府城管理中心 2017-06-26

季羨林的濟南生活——回憶新育小學(六)

作者:季羨林

偷看小說

那時候,在我們家,小說被稱為“閒書”,是絕對禁止看的。但是,我和秋妹都酷愛看“閒書”,高級的“閒書”,像《紅樓夢》、《西遊記》之類,我們看不懂,也得不到,所以不看。我們專看低級的“閒書”,如《彭公案》、《施公案》、《濟公傳》、《七俠五義》、《小五義》、《東周列國志》、《說唐》、《封神榜》等等。我們都是小學水平,秋妹更差,只有初小水平,我們認識的字都有限。當時沒有什麼詞典,有一部《康熙字典》,我們也不會也不肯去查。經常念別字,比如把“飛簷走壁”念成了“飛dàn走壁”,把“氣往上衝”念成了“氣住上衝”。反正,即使有些字不認識,內容還是能看懂的。我們經常開玩笑說:“你是用笤帚掃,還是用掃帚掃?”不認識的字少了,就是笤帚,多了就用掃帚。儘管如此,我們看閒書的癮頭自然極大。那時候,我們家沒有電燈,晚上,把煤油燈吹滅後,躺在被窩裡,用手電筒來看。那些閒書都是油光紙石印的,字極小,有時候還不清楚。看了幾年,我居然沒有變成近視眼,實在也出我意料。

我不但在家裡偷看,還把書帶到學校裡去,偷空就看上一段。校門外左手空地上,正在施工蓋房子。運來了很多紅磚,摞在那裡,不是一摞,而是很多摞,中間有空隙,坐在那裡,外面誰也看不見。我就搬幾塊磚下來,坐在上面,在下課之後,且不回家,掏出閒書,大看特看。書中俠客們的飛簷走壁,刀光劍影,彷彿就在我眼前晃動,我似乎也參與其間,樂不可支。到腦筋清醒了一點,回家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常常挨數落。

這樣的閒書,我看得數量極大,種類極多。光是一部《彭公案》,我就看了四十幾遍。越說越荒唐,越說越神奇,到了後來,書中的俠客個個賽過《西遊記》的孫猴子。但這有什麼害處呢?我認為沒有。除了我一度想練鐵沙掌以外,並沒有持刀殺人,劫富濟貧,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危害社會。不但沒有害處,我還認為有好處。記得魯迅先生在答覆別人問他怎樣才能寫通寫好文章的時候說過,要多讀多看,千萬不要相信《文章作法》一類的書籍。我認為,這是至理名言。現在,對小學生,在課外閱讀方面,同在別的方面一樣,管得過多,管得過嚴,管得過死,這不一定就是正確的方法。“無為而治”,我並不完全贊成,但“為”得太多,我是不敢苟同的。

想念母親

我六歲離開了母親,初到濟南時曾痛哭過一夜。上新育小學時是九歲至十二歲,中間曾因大奶奶病故,回過家一次,是在哪一年,卻記不起來了。常言道:“孩兒見娘,無事哭三場”。我見到了日夜思念的母親,並沒有哭;但是,我卻看到母親眼裡溢滿了淚水。

那時候,我雖然年紀尚小,但依稀看到了家裡日子的艱難。根據叔父的詩集,民國元年,他被迫下了關東。用身上僅有的一塊大洋買了十分之一張湖北水災獎券,居然中了頭獎。雖然只拿到了十分之一的獎金,但數目已極可觀。他寫道,一夜做夢,夢到舉人伯父教他作詩,有兩句詩,醒來還記得:“陰陽往復竟無窮,否極泰來造化工。”後來中了獎,以為是先人呵護。他用這些錢在故鄉買了地,蓋了房,很闊過一陣。我父親遊手好閒,農活幹不了很多,又喜歡結交朋友,結果拆了房子,賣了地,一個好好的家,讓他揮霍殆盡,又窮得只剩半畝地,依舊靠濟南的叔父接濟;我在新育小學時,常見到他到濟南來,住上幾天拿著錢又回老家了。有一次,他又來了,住在北屋裡,同我一張床。住在西房裡的嬸母高聲大叫,指桑罵槐,數落了一通。這種做法,舊社會的婦女是常常使用的。我父親當然懂得的,於是辭別回家,以後幾乎沒見他再來過。失掉了叔父的接濟,他在鄉下同母親怎樣過日子,我一點都不知道,儘管不知道,我仍然想念母親。可是,我“身無綵鳳雙飛翼”,我飛不回鄉下,想念只是白白地想念了。

我對新育小學的回憶,就到此為止了。我寫得冗長而又拉雜。這對今天的青少年們,也許還會有點好處,他們可以通過我的回憶瞭解一下七十年前的舊社會,從側面瞭解一下中國近現代史,對我自己來說,在寫作的過程中,我彷彿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重新度過那可愛而實際上又並不怎麼可愛的三年。

季羨林的濟南生活——回憶新育小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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