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掃文學榜單的90萬字長篇《應物兄》,為何讓評論家“掐”了起來

作家們的寫作方式各種各樣,有的人一瀉千里,潑墨如水,也有的人精雕細刻,句酌字斟。李洱屬於後者。為了表達各種各樣的價值觀念,他需要深入瞭解這些觀念,知道自己所寫的每句話是什麼意思,再讓這些觀念形成對話關係,其斟酌的樣子就像加繆寫小說,“每句話都表達一種被審視過的生活,而非生活本身”。

所以一部《應物兄》,李洱可以寫13年。當《應物兄》甫一面世,文壇馬上對這部作品做出反應,重量級評論家紛紛發表看法,並對其13年的寫作週期唏噓不已。畢竟這個“李洱新作”,讓人們等得太久,等得“幾乎要扯斷期待的絃線”。在人文社舉行的讀者見面會上,李洱冷靜地迴應說,“並不覺得寫小說寫13年對作家來說是件多光榮的事,只能說我比較認真,願意對文字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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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意對作品中的人物及人物命運負責任,願意深入他們內心每個褶皺感受他們悲欣,李洱的確做到了。他筆下的濟州,令人聯想到他的濟源老家。他多次在不同場合提到自己的出生地,那裡是古時“四瀆”(黃河、淮河、長江、濟水並稱“四瀆”)之一濟水的發源地。中國歷史上,沒有哪條河流有濟水特別,從發源到入海,它能“三隱三現”,穿越黃河而不與其混淆,史稱“清濟”,歷來被看做“君子”的象徵。然而隨著黃河後來的歷次改道,“過黃而不染”的濟水漸成地下河,到如今已蹤影難覓。

李洱說,其源頭只剩一條窄窄的臭水溝,一叢蒲公英可以從河的這一岸蔓延到另一岸。站在這條已經消失了的河流的源頭,想象當年百舸爭流、漁歌唱晚的景象,他感嘆“比夢幻還要虛幻”。《應物兄》裡,李洱在此想象出了一所名叫濟州的大學,想象出這所大學在21世紀可能發生的事情:濟州大學儒學院的具體籌建人、儒學大師程濟世的歸國聯繫人應物兄是這本書的主人公,圍繞這場大學內部儒學大業的復興,形形色色的當代人紛紛登場,其中不乏心機算計以及明爭暗鬥,當然那些可歌可泣的知識分子形象也帶著莊敬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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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應物兄在一起的13年

普通讀者知道李洱,大抵是先知道他寫了部讓德國總理默克爾很喜歡的書,名叫《石榴樹上結櫻桃》。當時正成為媒體熱議的村級選舉,被他寫得無限接近於現實,展現出了全球化之下鄉土中國的複雜狀況。後來再讀他更早完成的小說《花腔》,發現他是個“花腔式”寫作的高手,以複雜敘述結構及驚人想象力,塑造出一個瞿秋白式的人物“葛任”,通過“葛任”的存在折射出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這兩部作品讓李洱炙手可熱起來,而就在人們以為他會按照一個作家生產週期的時間表,適時拿出他的下一部作品時,他卻做了文壇的潛伏者。

從2002年1月出版《花腔》以後,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室每一年的年度選題表裡都保留著一項:李洱新作。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坊間傳聞著他在寫一個“大作品”,但誰也不知他寫的是什麼故事,何時才能發表?一個極負盛名的作家遲遲未能推出新作,他要經受多少焦慮和嘲笑,旁人的確難以瞭解。也許只有他自己和他筆下的“應物兄”能夠體會?

這種嘲笑,甚至延續到今天。在好評如潮的同時,在豆瓣、微博和一些微信朋友圈,出於各種目的和情緒,匿名而來的諷刺、挖苦以及斷章取義的解讀,乃至惡言相向的攻擊,不時出現。不過,李洱至今未有迴應,他認為這是文學生態的一部分,“你只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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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李洱晚一輩的作家弋舟認為:“《應物兄》是專屬這個時代的中國知識分子小說。鏡鑑之下,應物兄們絕不是赫索格,不是洪堡,不是拉維爾斯坦。我們的應物兄,在物種上就是一個‘專類’。我壓根兒不相信外國人會真的讀懂《紅樓夢》,我也要懷疑李洱會奢求所有人都讀得懂《應物兄》。”另一位青年作家張楚則說,“應物兄會比我們活得更長久”。

為增加應物兄與現實的摩擦係數,李洱讓他參與到擬建“濟州大學”儒學研究院的事務中去。李洱印象裡,當時國內還沒儒學研究院之說,所以應物兄所做之事多少有點超前意味,但在漫長寫作過程中,現實中的儒學研究院紛紛建立了起來,小說的現實情懷日漸濃郁。

一年後,應物兄的故事進行到了18萬字,李洱盯著貼在牆上的“寫長篇,迎奧運”心想,“完成後就可專心看奧運會了”,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打亂了他的節奏。緊接著,母親病重,妻子生產,他整日往返於醫院,心力交瘁,與應物兄只能在生活的間隙偶爾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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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應物兄

應物兄本名應物,只是交書稿時忘記署名,他的出版商季宗慈交代編輯時說了句,“這是應物兄的稿子”,小編就以為作者是“應物兄”,便隨手填上,這名字遂流行開來。很多人質疑此處“著書者未署名”的橋段過於牽強,缺乏推敲。事實上,雜誌社和出版社的編輯都知道,此種狀況屢見不鮮。不少成名作家寄稿時,不僅不寫作者名字,甚至連作品題目也忘記寫了。《收穫》雜誌主編程永新在他的《一個人的文學史》中,對此類情況多有記錄。

應物兄亦明顯有別於李洱早先所寫知識分子的形象。熟悉李洱的讀者總會有這樣一種感受,李洱的小說是充滿“聲音”的小說,幾乎每個出現的人物都在不停地說話。作家格非和批評家程德培在他們關於李洱的論文中,都提到李洱作品的這個現象學特徵。

在《應物兄》裡,應物兄在導師喬木的影響下改掉了知識分子多嘴多舌的毛病。與“葛任”的失語不同,應物兄有著知識分子靈敏的內在反應:他一邊“讀聖賢書”,一邊“聽窗外事”,並隨時有著發言的衝動。他聽到的“窗外事”,涉及到大千世界。只是,他的“發言”,包括辯論,很多時候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他是在與自我爭論”。這顯然是一個非常儒家的形象,著名評論家王鴻生認為,這種人物姿態的處理,為的是能讓他虛己讓位,“以便接納更多的他者,釋放更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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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全書式寫作

《應物兄》洋洋灑灑80餘萬字,有頭有尾地描繪了最近30年中國知識者生活的長河,體現了李洱掌控長篇史詩性作品的野心,其13年吐絲結繭獨自探索的寫作身影,令人想起挑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但速度時代裡如此體量的大部頭作品,顯然也向讀者發起了挑戰。

有人反映讀《應物兄》需要一定的知識儲備,因為書中所引用和談及的中外古今文獻高達數百種,還穿插詩詞、書法、篆刻、繪畫、音樂、戲劇等元素,所涉知識點堪稱浩瀚,以致讀不下去的人抱怨作者在“掉書袋”。但讀得下去的人卻評價這是本“從任何一頁翻開能都讀下去的作品”,各種知識在作品中融會貫通,構造出一個繁複的體系,駐足欣賞如同置身一片“象徵的森林”,虛與實相映成趣。

戲稱自己是“新銳作家”的李敬澤也有同感,他覺得這部小說是個“大園子”,“你從正門進去也行,從側門也行,從後門還行,你是正著轉、倒著轉、哪轉都行,都能讓你坐下,都能讓你覺得有意思……走走停停,興之所至,自然得趣,這就是這個小說龐大和豐盛之處”。事實上,這種標題方式來自《詩經》和《論語》的啟示,與小說所表達的內容密切相關。按李洱的話說,這是在向《論語》致敬。

這確實是一部立足當下,又植根於傳統的小說。有評論者認為,它不僅向《論語》致敬,也向《國語》等傳統典籍致敬,通過言談推進敘事;它向《紅樓夢》致敬,在日常倫用中展開人物命運,在“天地人”的多維空間中一詠三嘆,小說因此顯得道器並重。可以說,李洱是以個人化方式,著力發掘傳統文化中的各種資源,探索這個時代的小說敘事方式,使它具有小說應有的中國風貌。小說中,太和研究院終於在一片喧囂中建成了,但程濟世先生還沒有來,應物兄本人也生死不明。這個敞開的結局是否昭示著,新的故事將重新開始,其間的悲欣需要後來者再次講述?

文/毛亞楠 來源/方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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