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十年憶父

文學 報告文學 足球 故事 閻良區人民檢察院 2018-11-29

老爸章仲鍔離開我們整整十個春秋了,我好想他啊。每次回家進到書房,仰望著那到屋頂的書櫃,上面還是老爸親手碼的書,有朋友簽名送的,也有他自購的。老爸最喜逛書店,買書是他唯一的開銷,家裡幾乎到處是書,書房滿了客廳擺,書是我們家的主要家當。十年來,書櫃上的書落滿了厚厚的塵土,我多次想清理,老媽卻不讓動,她說:你打掃了,就沒有你爸爸的手印了。是的,老爸生前因為戒菸看稿時養成吃零食的習慣,住院前吃了一半的零食還剩在書桌上。好幾年老媽捨不得扔掉,直到著蟲壞了,她才哆裡哆嗦地扔掉換上新的,留在那兒是個念想啊!

老爸看上去是個很嚴肅的人,生性木訥,寡言少語,很少表達情緒。從小到大,我雖然是他最愛的女兒,但在我的記憶裡,不管我怎麼耍賴淘氣,他也很少逗我玩兒。整天就知道看稿子。看到好稿子,他會難得地笑一笑。只有老爸最愛的足球比賽,他才會情緒失控,拍手拍腿狂喊大叫的。

老爸生活能力極差,吃飯用左手拿筷,笨手笨腳地往往夾不住菜,老媽總是把他愛吃的菜放在他跟前。老爸還是個非常馬虎的人,如:他有時急著上班,天氣冷,老媽讓他穿上棉鞋,他能穿上一隻棉鞋,第二隻忘記換上。到班上,阿姨們看到笑他,他抬頭說:笑什麼,不就穿錯了鞋嘛,頭髮長見識短,大驚小怪!所以,老媽對他的吃、穿、行,都非常細心關注,怕一不留神就會窘態百出。如:中國作家代表團訪意大利,我老公送他到機場,當他下車時,發現他腳上還穿著平時上班穿的舊布鞋,我老公把自己的皮鞋給他換上,可老爸的腳大,穿上擠得腳疼,他忍著到意大利,馬上買新鞋換上。

老爸還是個不修邊幅的人,他不喜歡打扮,穿衣從不講究,媽媽買什麼,他就穿什麼。頭髮也從不認真梳理,上班去,一不注意,褲腿一邊卷著,一邊長。媽媽經常囑咐他,他卻說:順其自然就好。

老爸雖然在生活中馬馬虎虎,但是,在工作上卻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的。稿件從他手裡發出,絕不能出錯,他常說:我是編輯,作者的作品交給我們,不管是審稿還是編髮,都必須認真負責。有時為一個字、一句話,他查字典,甚至騎上車去作者家商量。看稿子幾乎是他一生的全部內容,每日他下班回家吃飯不超過十分鐘,推下飯碗就坐到書桌前看稿了。我管老爸叫“看稿機”。他不分節、假,不計時間,就是住進醫院也要帶著稿件。醫生對媽媽說:這位老先生真敬業,這麼重的病,還把工作帶到病床上。

老爸就是這樣一個廢寢忘食、全身心地、忘我地把心撲在工作上的老黨員。他心懷博大,心地善良,愛憎分明,一心為公。工作中出了差錯,不管是什麼人做錯了,他首先檢查自己,攬在自己身上。如一九九六年《中國作家》發在第一期上的一篇報告文學作品,在審稿時,有一段他刪掉,但刊出卻是原文。當上級查出幾乎要讓停刊整頓,老爸認認真真地檢討五次,保住了刊物。又如一九九八年《中國作家》第三期刊發趙瑜等寫的《馬家軍調查》。此稿於一九九五年趙瑜把提綱送給我老爸看,老爸看後當即表態,要趙瑜甩開膀子掄圓瞭如實地寫。一年後趙瑜將初稿送來。由於內容有敏感的部分,當時不好發。過了近兩年,刪去敏感的一章,補寫了明快的一章,終才發出,立即引起全國性的轟動,也引發很大的爭論和風波。老爸堅持了審稿的看法:“材料翔實,富於激情,不僅是敘述事實,更著重剖析人物內心世界和性格特性,達到一定深度,是報告文學中的一部佳作……”在這場風波中,老爸敢於張揚立場觀點,向世俗庸劣開戰,毫不退縮。他在激情中又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我們的良苦用心,欲圖報國的拳拳情懷,天人可鑑。我聲言:我以一個資深編輯的審慎和負責任的態度,來肯定它的文學價值,以一個將要離休的老同志的理性和良知,來判斷它的是非,以一個老黨員的黨性來表明我的感情傾向……我越發堅定地認為這是趙瑜最成熟、敲打得最周密的結實的作品。”

老爸的重心都在事業上,對生活上的其他方面沒有太多的要求,所以,老爸離休後,辦公室的崗位退下來了,家裡的崗還繼續上。他主動義務為編輯部校對大樣好幾年。作家們仍然不斷送稿請他看,他都來者不拒,認認真真地看,並寫出修改意見。如方敏的《熊貓史詩》,看了幾次並寫出評論文章。還有王霞的《家國天下》、孫晶巖的《女監檔案》、雨時的《紫霧》、璀鹹蒿的《村街故事》。國風的《文心夜耕》,此稿不僅看了改,而且還編、評,等等。退下來應頤養天年、治病養身,他卻說:我是老編輯,作家們信任我才找我,我發揮餘熱,盡力吧。

老爸就是這樣的人,小車不倒只管推、全心全意為編輯事業盡責的好老頭。

身教勝於言教,我自幼上學、工作,老爸未曾過多地對我說教,而是他敬業的精神、工作的忘我行動,時刻鞭策我。他嚴己寬人的作風,對黨的忠誠,忘我的一生,是我永遠也學不完的。

老爸非常愛老媽,他們是青梅竹馬,相濡以沫五十多年。老爸曾對我說,他們在部隊一塊工作時,老爸看完的書要媽媽看。老爸不愛說,幾乎每天一首詩送給媽媽。在媽媽到速成中學讀書時,老爸給她寄了好多信封,要媽媽每週寫封信給他。在上學的五年內,無數的兩地書裝滿了一個大紙箱子,只可惜“文革”時被抄家搶走,當成批判他們的材料了。

老爸一生愛讀書,熱愛編輯工作,長年累月不分節假日看稿,他的工作時間要比常人多。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工作量要比常人多幾倍,真是生命不息、奮鬥不止。他身體多病,媽媽支持他的工作,家務事、撫養孩子從不讓他做。吃飯、穿衣、看病、住醫院一切都是媽媽全包。媽媽管得他很嚴,張守仁等叔叔伯伯們開玩笑說:章大編妻管嚴,他卻說:嚴得好,夫輕鬆。

他倆恩恩愛愛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媽媽不辭辛苦照顧他,使他患病多年還能堅持工作。他們結婚五十年的金婚時,老爸編了一本書,叫《同渡之什》,書內大部分是老爸的作品,也有少部分是媽媽的,所以書名叫《同渡之什》。書中他寫道:“這本書是獻給老伴的,我倆五十年相濡以沫,真是炮火紛飛、激情燃燒的日子,又豈止半個世紀!我們是少年參軍,經過淮海戰役,扛過槍渡過江,後又都當了編輯,一起步入文學殿堂。我性格內向,不善言談,她則開朗活潑,熱心助人,裡裡外外一把手。多年來,我多病在身,四口之家,全靠她支撐,我是‘坐享其成’。我的胃切除大半部,又患上肝硬化、冠心病等,我能為文學編輯事業稍盡綿薄之力,是她求醫問藥、陪住護理,平時衣食照料,長期吃藥催診,使我保住性命,得以年逾古稀。我一生獲得的成就,真是‘軍功章裡也有她的一半’。她是名副其實的賢妻良母。如今對她兩鬢斑斑白髮、勞損變形的腰腿,我深感內疚,我自責一聲:老伴啊,我欠你太多太多,區區小書和幾束鮮花又怎能回報千萬之一呢。”

老爸愛老媽一生,從沒有甜言蜜語對媽媽,在這本書裡用文字吐了真言,是愛媽媽的心語,給媽媽最大的安慰。

我愛老爸,更喜歡他的寡言少語,偶爾冒出句話,讓你笑半天。老爸身體不好,家裡的重活、累活、粗活和細活都輪不上他幹,有時他也自告奮勇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但說實在的還不夠他老人家添亂的呢,如:換個燈泡,他能把吊燈拽下來;換個拖把布,半個小時擰不下一個螺絲釘,還把手磨出倆水泡;熱飯他能把微波盒直接坐在火上燒。久而久之我和老媽都有點害怕他幹活了,可老爸的幹活熱情絲毫不減。我和老媽儘量什麼也不叫他幹,像對孩子一樣照顧他。趙大年伯伯在寫他的一篇文章中寫道:“章大編的生活能力,是幼兒園水平!”

熟悉老爸的人都知道他是體育迷,尤其對足球更是情有獨鍾。在他主編的《中國作家》雜誌上還專設了足球欄目呢。更有趣的是朋友為我介紹了一個當足球教練的對象(也就是我現在的愛人),回家一彙報老爸可高興了,催著我趕緊見面,還每天都問進展情況,比我還積極。也是他們爺兒倆有緣吧,我們進展得非常順利,“傻女婿”很快就要第一次登門了。記得那天老爸一早就換好衣服等著,坐立不安地在屋裡直轉磨,真不知是相女婿還是相丈人。我男朋友一進家,老爸左看右看覺得滿意,可他老人家一開口,卻把我男朋友嚇著了。“你是踢足球的,下次來寫一篇關於足球的文章給我。”見面後我男朋友帶隊出去參加比賽,幾天沒來家,老爸著了急,問我怎麼回事兒,我逗他說:“都是您考人家寫文章,嚇得人家要和我拜拜。”可憐我那書呆子老爸一聽就當了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從此以後再也不提寫文章的事,生怕嚇跑了他的好女婿!

我愛老爸,我心疼多病的老爸,平時我看到他忍著病痛無時無刻地總是一隻手捂在肝的位置趴在桌上看稿或看校樣,我好心疼啊!二○○八年九月初,媽媽陪他到北戴河創作之家休息,在那兒遇到曾經整他的××,使他回憶起不順心捱整的日子,就犯了病。在養病期間,《小說選刊》送來他們的一期校樣希望他把關,他堅持在三天內看完就起不來了。我和媽媽陪他,我在床上摟著他,這時我心如刀絞。在送他去醫院時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在搶救時我一步不離,我握著他的大手,心痛地喊著:老爸,老爸!眼看著監視器的信號往直線上變,大夫護士把家屬攆出搶救室,我站在門口,突然聽到老爸在呼喚:“新新!新新!”我急忙搶著進去,大夫已往外走,大夫說:我們盡力了……

老爸於二○○八年十月三日一點四十五分離開了我們母女。我敬愛的老爸,我冥冥中聽到的呼喚,是老爸走時對女兒的不捨,對女兒的牽掛,是父女情深的心靈感應。我想到了,老爸不放心媽媽,他要囑咐我,把他心愛的老伴交給女兒照顧。當老爸從搶救室推出來時,我雙腿跪在推車前,拉著老爸已經變涼的那雙熟悉的手說:老爸,您老人家放心地走吧,我會加倍地照顧媽媽,如果還有下輩子,我還做您的女兒。

老爸,十年了,真的好想您呀!我在媽媽的面前儘量剋制想您的情緒。常安慰她,要她保護身體,您在天上就放心地繼續做您的“章大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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