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的私房錢,每一筆都藏得文學又娛樂

文學 藝術 美文 上海觀察 2017-07-16

“你過來,我告訴你,我藏了一筆錢,你爸是不知道的。”說這話的時候媽媽精神抖擻地躺在病床上。她終究是沉不住氣的人,不過是眼底黃斑裂口再加個白內障,檢查還沒有做完,報告結果也沒有出來,但她卻認定自己不能親手了結這筆錢了。

老爸聽到這話會暴跳起來,自己的親老婆,竟然這麼防著自己!何況他才不會去覬覦那一點點錢!但是老媽不以為然,如果不設假想敵,藏私房錢的樂趣就少了一大半。這是一個遊戲,也是對自己記憶力和想象力的磨練。所以我那靦腆的侄女在影視編導專業的面試中慘敗後,老媽嘟噥著說她去考,準過。

這話我相信,老媽的私房錢,每一筆都藏得又文學又娛樂。其實她自己有一張工資卡,既會存定期大額,也會用ATM。可是她就是喜歡現金,喜歡藏私房錢,幾十年樂此不疲。古人藏財物無非是窖藏、壁藏、樑藏、簷藏等等,這些對於老媽來說都不在話下的。這一筆也藏得很有創意,很傷我爸自尊,竟然是在他的床頂,他視線正上方的一根橫樑上,那根橫樑比一百元人民幣略寬一些,老爸醒著夢著,都面對著老媽對他的藐視。

老媽總嫌我爸包給兩個孩子的壓歲錢不夠闊氣,她覺得他們可以顯得更有錢更慈愛些。但是老爸不同意,所以她先由著老爸給,然後用自己的私房錢偷偷再給一次。我知道這是她的樂趣,所以從不推卻。但是有一回,真是累得我夠嗆。老爸打牌去了,家裡靜悄悄的,她穿著貓一樣的棉靴子,躡手躡腳走到我背後:“你來,我要給小樹一千塊錢。”認識她三四十年,我很少看見她直接從口袋裡掏錢出來的,所以二話不說跟她上了樓,進了侄女的臥室,走到床前。媽媽搓搓手,猛力抬起厚重的床靠背,喊我接住,然後她一個掃堂腿,從裡面掃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來,我手裡的床靠背咚地砸下去,笑得直不起腰來。這個藏錢的地方也太匪夷所思了。

老媽的私房錢,每一筆都藏得文學又娛樂

媽媽快活地地笑:“怎麼樣?好吧?你爸怎麼也想不到我會放在這裡!老鼠也咬不到,誰也拿不到。需要的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從前老媽一定吃過錢的苦,所以她不相信股票不相信理財甚至不相信存摺,只對現金情有獨鍾。這也讓我感受到了錢的分量。兩年前我在南京做了一回房奴,媽媽的私房錢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它們紛紛從鬆動的地磚下面,從爸爸的羽絨被角,從狗窩的醃菜罈子裡匯聚到我手中。聽媽媽講述它們的來處,我真不捨得用那一筆筆錢——每一筆後面都是媽媽的靈感和智慧啊!

我羨慕老媽的藏寶激情,童年時,房間是鬆動的青磚地,我也很喜歡把自己的寶貝,幾張糖紙,一朵頭花,還有面額很小卻來之不易的紙幣藏在地下,記好了這一處是從門檻開始第七塊磚再向左轉三塊,那一處是牆根數起第三列第五行;有時候也會掏空一個草垛,把自己蜷縮成很小一團,一直藏到家人的呼喚聲和著炊煙四起。明明都是自己藏的,可是經過時間的調味,再挖掘出來時,仍然有得逞的小小喜悅。而可惡的是,如今的我對什麼都沒有興趣了,也懶得去找什麼,不管那是自己藏起來的還是丟失的。而媽媽臉上皺紋叢生,可是走得比我快,笑得比我大聲,罵人也比我酣暢。

我記得很多年前,媽媽是一個有很多土地的年輕農婦,她歡樂地在她的地裡,這裡種一畦黃豆,那裡撒一壟玉米籽,然後天天像看私房錢那樣去看它們。在大地上埋下的那些沉默的種子,過幾天再去看,都發芽了。一粒種子經過埋葬會煥發出奇妙的生機,一筆錢放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再拿出來的時候卻不會變多,只有少數人發現它變得有用和好玩了。

(本文組稿、編輯朱蕊)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項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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