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讀經典」李學勤:出土文物與《周易》研究

文物 易經 李學勤 孔子 長安街讀書會 長安街讀書會 2017-09-14
「研讀經典」李學勤:出土文物與《周易》研究

出土文物與《周易》研究

研讀經典

「研讀經典」李學勤:出土文物與《周易》研究

本文主要討論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為何要用考古資料來進行《周易》研究。第二個問題討論近年出土的與《周易》有關的材料,分四點,一是長沙馬王堆帛書《周易》經傳;二是安徽阜陽雙古堆漢簡《周易》;三是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周易》;四是和《周易》有直接關係的湖北江陵王家臺秦簡《歸藏》。

一、為什麼要用考古的材料來研究《周易》

《周易》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典籍之一,為十三經居首的一部經書。本文這個題目與我近些年來的努力方向和工作有關,那就是怎樣用今天考古的資料來論證《周易》,特別是《周易》和孔子的關係。孔子和《周易》到底是什麼關係?近幾十年來有一種看法,認為不像傳統記載那樣,孔子與《周易》等六經有直接的關係,六經是自己形成的,有些經的形成甚至是很晚的。

究竟《周易》與孔子有沒有關係?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涉及到孔子與傳統文 化的關係。如果孔子與六經沒有關係,孔子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形象?孔子在中國傳統文化歷史上、世界文化歷史上究竟佔有什麼地位?孔子之所以重要,究竟為什麼?這也關係到,我們怎樣去研究孔子?用哪些材料來研究?很長時間以來,很多學者認為主要依據《論語》,但是否只有《論語》?傳統的觀點認為研究孔子主要是六經(或“五經”),六經都是經過孔子刪訂、整理、註釋,反映了他的思想與貢獻。如果否定六經與孔子的這種關係,孔子的形象肯定完全改變。

今天討論孔子與《周易》的關係,並不是想論證孔子多麼多麼偉大,是一個聖人。我們要認識到一點,孔子有他的時代,是他那個時代產生的人物。孔子和六經的關係就代表了孔子與那個時代的關係。我們對孔子的認識實際上就是對孔子那個時代文化、學術的認識的一個核心。特別是《周易》,在今天能看到的經典中是最具哲學意味的。否定了孔子與《周易》的關係,就是否定了孔子那個時代的哲學水平。如果確定孔子與《周易》確實有關係,那麼春秋晚期、戰國早中期的哲學是相當輝煌的,已經有像《周易》經傳這樣的哲學體系了。通過對《周易》與孔子、孔門弟子之間關係的論證,以及《周易》經傳形成時代的分析,來探索孔子、七十子、七十子弟子那個時代的哲學思想的水平,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

大家知道我曾說過一句話:“走出疑古時代。”這個提法可給我帶來大麻煩了,有的學者有很大誤解。其實我的意思是,疑古思潮本身在當時是一種進步思潮,起了非常重要的進步影響,但今天我們不能以疑古為限,只有懷疑沒有建設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去論證,所以有些學者提出不能限於疑古,而要釋古。怎樣釋古?僅僅靠古書是不行的,更要注重利用出土的考古材料。考古材料分為考古遺物和出土文獻,出土文獻就是指竹簡帛書。考古發現的文獻保存了沒有經過後人改動的古書原貌。利用出土文獻中的與《周易》有關的材料,我們可以認識當時的《周易》的面貌,對《周易》經傳進行深入研究。

《周易》是古代經典裡最難懂的,也是古代經典中註釋最多的。吉林大學幾位學者編了一部《周易辭典》,其中所收的《周易》著作的目錄提要,要讀一遍也得幾個月吧,這其中還不包括古代有而現在已經佚失的。清代朱彝尊的《經義考》所列易學書籍已經是洋洋大觀。而且,不止中國的,還有日本的、韓國的、現代的、西方的等等。可是,所有這些著作,不管是歷史上的還是現代的,研究《周易》所用的材料都用的是傳世本。即使是傳世本也存在很大的爭議,早在漢代,《周易》已有今古文之別。因此,我們都希望在考古發現中找到更早的《周易》的本子,比傳世本更有根據的本子,這在近三十年終於實現了。

「研讀經典」李學勤:出土文物與《周易》研究

二、長沙馬王堆帛書《周易》

長沙馬王堆帛書《周易》經傳的發現是在1973年。很多人記得馬王堆一號墓女屍的發現,這具女屍是漢初長沙丞相夫人辛追,當時轟動一時。二號墓基本被盜空,大家關注的就是隨後三號墓的發掘,當時都希望再發現一具古屍。結果,在對三號墓的發掘中,發現了漆盒中的帛書。後經故宮博物院的揭裱專家的技術處理,學者們發現裡面竟有《周易》。這是考古工作中首次發現公元前的《周易》本子。

馬王堆帛書《周易》經傳是書寫精良的兩卷帛書,是漢文帝前期的抄本。這座墓的下葬年代是清楚的,在漢文帝前元12年,也就是公元前168年,抄寫的時間應比下葬時間要早,而《周易》又是馬王堆帛書中抄寫時間最晚的,因此我們說是漢文帝前期的本子。帛書《周易》有經有傳,但與傳世本是不大一樣的,下面我們具體看看它的經文和傳文。

經文的卦序與傳世本不同。傳世本是乾、坤、屯、蒙……既濟、未濟,而帛書《周易》經文是始乾終益,可見它不是一般的《周易》本子。經過釋讀,發現其中有大量的通假字,這並不奇怪,但為什麼卦序不同呢?很容易想到的是傳世本是經過改編的,很多學者也認為這是《周易》的原來的卦序。可是,經過仔細研究,我們發現這個說法不對。因為同一帛書《易傳》中顯示的卦序是傳世本的卦序。如果帛書《周易》的經文卦序是更古的,《易傳》的卦序不應是傳世本的卦序。如果由古的卦序變成傳世本卦序,帛書就不應該保留古的卦序。

我們的意見是,帛書經文的卦序是後來改編的,傳世本卦序反而是更古的。一般來講,先有比較亂的次序,而後才有比較有規律的次序,改編後的應是更合乎邏輯的。香港的饒宗頤先生根據當時發掘簡報刊出的帛書前幾卦的照片,便推出了六十四卦的卦序,和經文的卦序完全一致。因為,帛書經文的卦序的排列方法是一以貫之的,它用的是“分宮法”,分八個宮,把六十四卦規則的排列起來,而傳世本的卦序是不能用一個簡單的方法推導出來的。有很多學者在做這個工作,迄今為止有兩個最好的推導方法,一個是已故的沈有鼎先生的推法,另一個是山東大學李尚信先生的推法。雖然也能推導出來,但用的方法並不簡單,而是很複雜。

關於分宮法,過去認為很晚才出現,實際馬王堆帛書中就有了,這證明至少在漢代前期已經存在,甚至我們可以設想在先秦時期已經有了分宮理論。因為我們知道漢惠帝四年才廢除“挾書律”,帛書《周易》的下葬是在漢文帝前期,那麼,本子的形成和分宮法的出現可能更早,因為在“挾書律”廢除以後的時間太短,在“挾書律”實行期間更是不可能的。這種分宮的方法是和今本《說卦》中的“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相呼應的,所以我們認為帛書《周易》經文卦序是按《說卦》把六十四卦重新組織起來的,這便是易學。由於其中體現了陰陽學說的思想,因而作這個卦序的人是一個易學家,他用陰陽思想重新組織、改造了原來的卦序。

下面再說傳文。傳文共六篇。大家知道傳世本《易傳》又稱“十翼”,包括《彖傳》上下、《象傳》上下、《文言》、《繫辭》上下、《說卦》、《序卦》、《雜卦》。帛書《易傳》不是這樣,它的六篇包括《二三子問》、《繫辭》、《衷》、《要》、《昭力》、《穆和》。

1、《二三子問》這篇記錄的是孔子和學生的問答,內容都不見於傳世本。

2、《繫辭》文字雖有不同,但內容基本上和今本相同,但只包括今本《繫辭》上和《繫辭》下的一部分。其中的“子曰”部分應是孔子的話,也可能有弟子的發揮。這是《易傳》中最有哲學深度的一部分。

3、《衷》主要包括今本《繫辭》下的一部分,另外還有一部分是《繫辭》中所沒有的。

4、《要》記載了孔子“老而好易,居之在席,行之在橐”,和《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的記載相符,證實了孔子和《周易》的密切關係。

5、《昭力》、《穆和》記載了昭力和穆和等很多人向“子”問《易》。在這兩篇中,“子”有時又稱先生。從人名和事蹟來看,這裡的“子”不是孔子,應是傳《易》的經師。顯然,越向前排列的越和孔子接近,到後面變成了傳《易》的經師,因而這六篇是按內容時間先後順序排列的。

說帛書《繫辭》比今本《繫辭》早也是不對的。因為在今本《繫辭》中是整段的,有的在帛書本中被割裂為兩段,甚至一句被割裂為兩句,文句不通。這一點很簡單的解釋是,秦火之後,編訂的學者得到的《繫辭》已經散亂,重新編排時沒有聯接好,把一些簡編錯,因而今本《繫辭》實際更早。另外,今本《繫辭》有一章“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在帛書本中沒有,我認為很可能是當時脫失了。

總之,編訂馬王堆帛書的易學家在當時不僅蒐集、流傳了《易經》,也流傳了一些與《易經》有關的傳文。今天流傳的《周易》是齊田何所傳的本子,《易傳》裡有“十翼”。現在我們見到的帛書中楚國《易傳》,與今本相比,不只是文字本身不同,而且思想、學術不同,因為南方的本子不僅經文分宮,而且還有幾個地方有數術,如講“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完全用數術,當時南方有數術是不希奇的。《史記》記載了由孔子到漢代田何的傳《易》系統,實際上,在楚國還有另一個系統,這就是帛書本所體現的。

三、安徽阜陽雙古堆漢簡《周易》

1977年在雙古堆一號墓出土了漢代竹簡《周易》。一號墓是汝陰侯夏侯灶的墓。夏侯灶是第二代汝陰侯。夏侯灶的卒年是清楚的,在漢文帝前元15年,即公元前165年。這個時間和馬王堆墓葬的下葬時間只差了三年,可以說幾乎同時。這座墓在古代曾經有過塌方,竹簡在竹笥裡,因而被壓扁了,像壓縮餅乾,拿出來放水裡,像黑乎乎的樹皮。送到北京,經保護整理,發現裡面有《倉頡篇》、《詩經》和《周易》。

下面介紹一下雙古堆簡裡面的《周易》。開始報道說,有300多個字的簡片,包括今本《易經》六十四卦中的四十多卦,可以看到有完整的卦畫卦辭的有九片,有完整的爻辭的有六十多片。經過長時間的整理,全部材料已經發表。原阜陽博物館館長韓自強先生最近出版了《阜陽漢簡周易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包括了全部《周易》殘簡、照片、摹本、釋文,簡片有752號,內容比較多。這個《周易》與我們今天看到的《周易》關係怎樣?它與馬王堆的帛書本是不是一樣的呢?不一樣,它只有《周易》經文,且每簡一條。雖然我們不能確知其卦序,但沒有理由認為與帛書經文卦序一樣。它有一個特點,在卦爻辭之後,是卜事之辭。這些卜事之辭可與西漢中期褚少孫所補《史記·龜策列傳》中龜卜之辭比較,而《龜策列傳》的內容是抄錄當時太卜占卜的佔辭。卜事之辭每卦都有,因而可以肯定應該有六十四條卜事之辭。例如:《同人》卦,爻辭“九三: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卜事之辭說:“卜有罪者,凶;卜戰鬥,敵強不得志;卜病者,不死乃癃。”又如《大過》爻辭“九二: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卜事之辭說:“卜病者,不死;卜戰鬥,敵強有勝;有罪而遷徙。”當然,占卜不只是卜病、戰鬥、有罪,還可以卜貴賤、貧富、君子小人等。我們可以看出,卜事之辭給出的判斷是與卦爻辭有關係的,如:《蒙》卦卦辭:“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告”在出土文獻中作“吉”,應該是“吉”。卜事之辭說:“有求者,得,不喜;罪人,不吉。”為什麼呢?這是從卦辭裡來的。你初筮本來是吉的,結果你老麻煩神,神說不吉啦!可見判斷和卦辭本身是直接聯繫的。再如《否》卦爻辭“六二:苞承,小人吉,大人否,亨”,卜事之辭說:“以卜大人不吉,小人吉。”這等於是照抄《否》卦爻辭。

《漢書·藝文志》記載了兩部《周易》,一部在《六藝略》,一部在《數術略》。阜陽簡的這種《周易》不屬易學,這種卜筮也是很淺顯的。所謂易學是從一種哲學高度,從陰陽學說分析卦象,得出哲學的認識、人生的道理,所以馬王堆帛書《要》篇中孔子跟他弟子強調研習《周易》不是為占卜,而是為了其中的哲學道理,是哲學學術研究。像上面談到的是否就是《周易》的原貌呢?不是,阜陽簡的《周易》實際上是把《周易》退化了,從其中的職官來分析,不會早過戰國晚期。從易象研究《周易》,研究其中的哲學道理,至少從春秋就開始了,《左傳》、《國語》裡很多例子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很早的時候,易學已經開始萌芽。

四、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周易》

上海博物館1994年由香港購回的戰國楚簡,總的說來,年代可能在戰國晚期前段,即公元前300—前278年之間。竹簡中有《周易》,是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周易》最早的本子,但也是隻有經文,沒有傳文。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簡本《周易》各卦都有彩色的符號,這種符號的用途不完全清楚,但經學者研究,如果依照傳世本卦序,符號的分佈便得到合理的解釋,這證明簡本的卦序就是傳世本一樣的卦序。有興趣的,請看《中國思想史研究通訊》第二輯姜廣輝先生的《上博藏楚竹書〈周易〉中的特殊符號的意義》一文。

這個簡本在校勘上有很大意義。其間確有比傳世本以及馬王堆帛書等本優勝的地方。比如帛書本有一些錯誤,與簡本比照,就可知道致誤的原因。例如《大畜》九五,今傳本“豶豕之牙”,首字簡本作“芬”,是音近通假,帛書本作“哭”,過去無法理解,現在知道是“芬”的形訛。

簡本還證明帛書本有些地方勝於今傳本,如《隨》上六,簡本“從乃[左田右上崔下商去亠和兩點]之”,帛書本第三字作“[上灌去氵下商去亠和兩點]”,只是把上半字寫錯,而今傳本作“維”,估計是字的殘脫。

但是有些地方,簡本不如帛書本,如《頤》初九今傳本“觀我朵頤”,“朵”字帛書本從“手”“短”聲,古音對轉,合於情理,簡本作“敓[左上山下元右攵]”,就不對了。“敓[左上山下元右攵]”其實是錯字,應從“耑”聲才對。簡本的錯字還有不少,如《訟》九二“三百戶”,簡本竟把“百”錯為“四”字。另外,若干地方還不如今傳本。

這些表明,不管是上博的楚簡本,馬王堆帛書本,雙古堆漢簡本,都是《周易》一書傳流過程中的鏈環,但它們並沒有直接承襲的關係。《周易》在西周已基本定型,簡本、帛書本和今傳本沒有根本上的差異。

五、湖北省江陵王家臺秦簡《歸藏》

大家知道,古有三《易》之說。《周禮·春官·太卜》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漢代還有人見過《連山》、《歸藏》。東漢桓譚說:“《連山》八萬言,《歸藏》四千三百言。”又云:“《連山》藏於蘭臺,《歸藏》藏於太卜。”可是《漢書·藝文志》對此未載。後代雖有著錄,但皆被疑為偽書。清代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中收有輯本。

1993年在湖北江陵王家臺15號秦墓出土了一批易佔竹簡。這座墓為戰國晚期的秦墓。這批竹簡經過學者的研究整理,被認為是《歸藏》。

對照這個竹簡本《歸藏》和《周易》、輯本《歸藏》,我們可以研究它的年代和它與《周易》的關係。一種情況是,卦畫相同,但卦名是不一樣的。這樣的例子還是不少的。比如,《周易》的《謙》卦,《歸藏作“陵”,“謙”與“陵”不管音與義都是沒有關係的;《周易》的《家人》卦,《歸藏》作“散”,“家人”與“散”也是沒有關係的。可見《歸藏》有些卦名是和《周易》不一樣的。可是仔細想一想,有的卦名雖不一樣,但是它們還是有關係的,比如《坎》卦,《歸藏》作“勞”。輯本“勞”寫作“犖”,“犖”是“勞”的假借。“坎”和“勞”字本身好象是沒有關係,但《說卦》中說:“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坎”就是“勞”。現在我們看到,《歸藏》“坎”就叫“勞”。為什麼呢?《說卦》有解釋:“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勞卦也,萬物之所歸也,故曰:勞乎坎。”這個解釋完全是從《周易》來解釋的,不是從《歸藏》解釋的。所以《歸藏》把“坎”做“勞”,這一條就足以說明今天見到的《歸藏》不僅晚於《周易》,而且是從《周易》來的,是從易學來的,是從《說卦》來的。這絕對不是《說卦》抄《歸藏》,因為如果《說卦》抄《歸藏》,一定按《歸藏》上講,而《歸藏》有一個特點,坤卦是首卦。因而,《歸藏》是從《周易》而且是從《易傳》來的,出現還是比較晚的。《歸藏》的時代性可以從此看出來。還有一種,《歸藏》的卦名是從《周易》聯想來的。《鼎》卦,《歸藏》做“鼒”。“鼒”是小鼎,這是連類而及。

第二種是文字形體不同,但還是同一個字。比如,《坤》,在《歸藏》作“[叟下又變為大]”,其實這還是“坤”字,漢碑裡有此寫法。從大,申聲。又如《周易》的《明夷》卦,輯本《歸藏》做“明[外屍內二]”,“[外屍內二]”是“夷”字古文。

第三種就是通假字。《周易》的《需》,《歸藏》作“溽”,《剝》作“僕”。有 的通假不太容易想到。比如,《蠱》卦,《歸藏》作“夜”,看起來沒有什麼關係,但“蠱”在《後漢書》裡通作“冶”,“夜”與“冶”又是相通的。特別是在漢代,常用通假字。又比如,夬,《歸藏》作“罽[去廠,刂變為匕]”,其實是“罽”。在古音中都是見母月部,是同音字。

還有的就是增字。《家人》卦,在出土的《歸藏》中是“散”,在輯本中是“散家人”。還有《小畜》、《大畜》,在輯本里,作“小毒畜”、“大毒畜”,多了一個字。我猜想,這可能是傳抄的原因。“散”就是“家人”,當時注:“散,家人。”後來抄在一塊了。“毒”、“畜”通假,“小畜”就是“小毒”,當時是“大毒”、“小毒”,後來加了一個“畜”字。《恆》卦,《歸藏》簡作“恆我”,“我”是衍字,大概是聯想來的,因為還有一處出現,就是“恆娥”,“恆”就是“常”,“恆我”就是“嫦娥”。俞樾的《古書疑義舉例》講到了很多類似的例子。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錯字。比如,《豫》卦,馬王堆帛書《周易》寫作“餘”,這是一個假借字。王家臺簡寫作“介”,這個比較奇怪,輯本作“分”。這是由“餘”錯為“介”,“介”又錯為“分”。又比如《睽》卦,王家臺簡作“[左目右瞿]”,輯本作“瞿”。古文字裡“睽”寫作“[上兩個目下癸])”,由此錯為“[左目右瞿]”,由“[左目右瞿]”錯為“瞿”。當然這是我們的推想,不過從這些推想,可以看出,它對於我們研究古文字很有用處。《周易》的《中孚》卦,簡文作“中絕”。實際上,“孚”的古文和“絕”字所從的“色”非常相似,以致訛誤。

簡本《歸藏》有700多片,多有卦畫、卦名、爻辭、卜例、故事。通過其中的卜例可以研究《歸藏》的時代。這些卜例現在看來都不是真實的。有的是神話傳說,有的是歷史人物。根據現在看到的材料,簡本和輯本的《歸藏》涉及的人物有女媧、黃帝、蚩尤、豐隆、舜、鯀、夏後啟、羿、嫦娥、河伯、桀、殷王、伊小臣、周武王、穆天子、赤烏(見於《穆天子傳》)、宋君、平公等。這裡面的人都是有名氣的。需要注意的是,其中涉及到了宋君和平公。歷史上有名的平公有兩個,一個是宋平公(前575—前532)、一個是晉平公(前557—前532)。不管是誰,都是公元前六世紀後期也就是春秋晚期的人物,可見這種《歸藏》是不會早的。有人認為是商朝的《歸藏》,這怎麼可能呢?從它和易學有關來看,我傾向於認為它是戰國比較晚的作品,不可能太早。

我們現在可以知道歷史上確乎有“三易”。可是《連山》、《歸藏》大概都已佚失了。究竟是否夏有《連山》,殷有《歸藏》,還可以進一步討論。至少有這種說法。今天我們發現了《歸藏》,但這種《歸藏》僅系占卜之書,而且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所以《漢志》未收它。它是比較晚出的,在易學上沒有太大的價值。

今天我們研究孔子,馬王堆帛書給我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材料,使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孔子與《周易》經傳的關係。孔子最大的貢獻就是從學術上與占卜的《周易》分道了。帛書《要》篇裡面說,孔子與占卜的“史巫”是同途殊歸。孔子建立的易學的傳統,是我們中國哲學傳統的核心。占卜的材料雖然和研究《周易》的本子有關係,但和易學沒有多少關係,必須區分開來。

本期責編:王曉雪

「研讀經典」李學勤:出土文物與《周易》研究

長安街讀書會是在中央老同志的鼓勵支持下發起成立,旨在繼承總理遺志,踐行全民閱讀。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學習、養才、報國。現有近千位成員主要來自長安街附近中直機關及各部委中青年幹部、中共中央黨校學員、國家行政學院學員、全國青聯委員、全國兩會代表委員等喜文好書之士以及中央各主要出版機構的資深出版人學者等,書友以書相聚,以學養才。

在第22個世界讀書日到來之前,經民政部、文化部等相關主管主辦單位報備批覆,長安街讀書會牽頭髮起成立“全民閱讀促進委員會”,作為全國性的人民團體,該機構將通過開發利用全國各級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社會組織、大中院校的全民閱讀文化資源,促進全民閱讀活動深入開展。並以黨建為先導,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支撐,努力繼承周恩來總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遺志,深入“研讀經典”,讓“全民閱讀”形成人人蔘與的氛圍,共同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鬥。

· 長按二維碼即可關注 ·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