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地產圈發生兩件大事：

王石開心地辭去了萬科總經理，任志強不開心地辭去了華遠總經理。

這兩件事連接起來，成為另外兩個人的命運分水嶺。分水嶺兩側，左邊站著鬱亮，右邊站著郭鈞。

二十年後，這兩個北大高材生，曾經的“萬科少帥”，一個執掌萬科，成了江湖教主，隨意喊個口號，能養活一堆自媒體；另一個深陷牢籠，鐵窗寂寥，最輝煌的過去，定格在“中國地產第一CEO”，那頂失色的光環上。

1

對任志強來說，1999年的冬天，北京出奇的冷。

華遠業績下滑引發股東不滿，為堵悠悠之口，大股東華潤準備動刀。

寧高寧時任華潤集團總經理，千里傳伊妹兒給任志強：

老哥啊，我們得有個交代。

老哥讓祕書把伊妹兒打印出來，字體加大加粗，看了三遍，明白過來，只能把自己“交代”出去。

一個下雪如撒鹽的週一，任志強宣佈辭任華遠總經理，從今往後做個清閒的董事長。

消息一出，媒體群嗨，報道鋪天蓋地，有一家媒體取的標題短小精悍——700萬年薪總經理辭職，驚動中南海。

而坊間關心的是，誰會接任?

姚牧民第一個打電話給任志強，希望競聘總經理。

這很有意思。在任志強之前，王石同年二月辭任萬科總經理，接棒的正是姚牧民。不到一年時間，新帥去職遠走耐人尋味。

外界盛傳，君臣心生間隙，並肩十年的王石和大姚沒愛了。

對此，萬科給了一個自己都不相信的解釋：姚牧民移民澳大利亞。

不過，姚牧民沒有接到華遠的offer，華潤集團副總黃鐵鷹直截了當告訴任志強：希望郭鈞來。

2

郭鈞，字仲永，河南新鄉人，成名很早。

1988年，改革號角吹到廣東對岸，十萬人才下海南，郭鈞從北大社會學系畢業後，也隨著浪潮南下。

大概是沒擠上船，郭鈞去了深圳市委紀律檢查委員會任職。

兩年後，北大才子覺得喝茶、看報、批評人的工作實在沒勁，尋思找個企業大展拳腳。

那時候，萬科對北大、清華的學生來者不拒，不問專業。和萬達老王不同，萬科老王堅信，膽子再大，不如清華北大。經朋友介紹，郭鈞成功入職萬科，負責研究企業文化。

站穩腳跟不久，郭鈞把同屆校友鬱亮也拉到萬科。鬱亮當時就職於深圳外貿集團，是一家國企，主要做生鮮、茶葉等食品進出口，月薪298元，在當時算是高薪階層，但公司一派老氣，鬱亮提出連鎖經營建議遭拒後決心離開。

看著書生氣未脫的蘇州小夥，王石心生喜歡，一眼認定孺子可教，於是把經濟專業出身的鬱亮，分配到證券與投資部門。

1992年植樹節那天，《萬科週報》誕生，也就是後來的《萬科》週刊，郭鈞是第一任主編。

用大冪冪的話來說，這是一份神奇的報紙。因為週刊歷任主編都會得到王石重用，由碼字的文官轉身武將。

比如，第一任主編郭鈞歷任天津總經理、萬科副總；第二任主編林少洲歷任上海萬科副總、北京萬科總經理；第三任主編丁長峰歷任上海萬科副總、北方區總經理；第四任主編全忠，曾任萬科成都副總。

久而久之，江湖就有了這樣的傳說：《萬科》週刊編輯部是萬科的“黃埔軍校”。

郭鈞當第一任主編時，二十六歲，總是侃侃而談。王石回憶，郭鈞喜歡吐著菸圈縱論格局，一副指彈菸灰，一切不在話下的才子形象。

1992年起，北京、天津、南京、武漢等地相繼建立住房公積金制度，王石想趁勢跨區發展。

但誰也沒料到，王石會叫一個文人去打江山。

1992年8月，週刊主編兼萬科董事會祕書郭鈞，被派去天津公司，掌舵萬科旗下的天津萬興實業股份有限公司，開了萬科內部文官轉武將的先河。

入職四年成為封疆大吏，郭仲永自是少年英才。

走馬上任後，郭鈞主持開發了萬科中心、萬科城市花園、萬科花園新城、萬科都市花園等。項目遍地開花，使得郭鈞在天津聲名大噪。

郭鈞封疆的1992年，董事會祕書一職由鬱亮接任，打這時起，鬱亮也開始鋒芒顯露。

1993年萬科B股成功發行，作為推動者之一，28歲的鬱亮被提拔為財務公司總經理，1994年擔任萬科董事，1996年升為萬科副總經理。

此時的兩人，猶如雙星閃耀。很難說，誰更靠近那把權杖。

3

命運分野始於1999年。

這一年二月，王石辭去萬科總經理，聘任姚牧民為總經理，同時提拔鬱亮為常務副總經理。

這意味著，萬科那把至高無上的權杖，鬱亮比郭鈞離得更近。

既生瑜何生亮？

遠在天津的郭鈞，鬱悶極了，連吐出的菸圈都是心灰意冷的形狀。

古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說過：即使是智者，也難摒棄追求功名這個弱點。何況郭鈞這樣的普通人。

華潤的橄欖枝來得很是時候。

黃鐵鷹告訴任志強，郭鈞經驗很豐富：

他在萬科犯過很多錯誤，當一個人把能犯的錯誤都犯過之後，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

郭鈞要求的年薪是40萬，比姚牧民低160萬。聽罷，大炮料想郭鈞掀不起風浪，以為白菜價撿了個副手。

彼時的華遠不是今日所見的十八線房企，那屆地產媒體人都聽過一句話：“南萬科北華遠”。

2000年，華遠銷售額48億，鮮有房企能望其項背，萬科1999年的銷售額也才28.72億。

從津門躍入首都，從萬科城市總變身華遠二把手，郭鈞顯然上了一層樓，華遠的江湖地位足以匹配他圖謀的名望。

2000年3月，郭鈞履新華遠，一開始是常務副總，後正式轉任總經理。

經此一躍，郭鈞被譽為“中國地產第一CEO"。

接受《北京晚報》採訪時， 他不加掩飾地表露超越王石的野心。胖子鬱亮已經不是對手。春風得意，恨不能一日看盡長安花。

繁茂的森林裡頭，其實野獸四伏，暗藏殺機。

4

到華遠後，郭鈞大舉推行萬科模式——在城郊結合部拿地，大片開發。任志強則堅持專注城市中心，因為當時土地市場沒有放開，華遠是國有控股，在北京市區搞舊改，有拿地優勢。

針尖對上麥芒，誰也不服誰。

有一回，郭鈞擬拿大興1000畝土地，彙報會上，任志強直接投了反對票。原因是土地定價過高，預付的費用過多。

郭鈞不服氣，當場甩給他一句：那你去試試。

任志強是個北京老炮兒，鬥王石、懟部長，沒見他怕過誰，面對郭鈞充滿火藥味的挑釁，冷冷一笑：這小子，沒進過北京，不知道水有多深。

當時的房山和大興，有任志強兩三百名戰友，有些在各機關中擔任要職，更別說任志強本身是北京市政協委員。

郭鈞的挑釁，好比關公面前耍大刀。任志強出馬，果然把低價和預付款都壓了下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火藥味越發濃烈，發展到後來，華遠召開董事會，郭鈞不知會董事長任志強，直接以總經理辦公室名義發佈通知。

各種矛盾之下，2000年9月，任志強提出罷免郭鈞。但半年更換總經理，對風口浪尖的華遠來說，影響太大，被華潤勸住了。

當時郭鈞入職華遠的牽線人黃鐵鷹，已經從華潤離職，遠走澳大利亞。茫茫大海之中，失去航線的船，能走多遠？可想而知。

2001年，華遠與華潤分家，任志強另創新華遠，郭鈞被調任華潤置地執行董事，沒了實權，明升暗降。

不到兩年，“超越王石”已成為郭鈞的南柯一夢。

而此時的鬱亮，已經無比靠近郭鈞嚮往的那把權杖：姚牧民離職後，36歲的鬱亮升任萬科總經理。

不同於郭鈞的張揚，鬱亮表現得如履薄冰：

“我知道自己在見習，萬一做得不好，王石主席也會把我換了。”

鬱亮的謙卑，換來王石力挺。當內部有人質疑鬱亮作為總經理，沒有直接負責過一個地產項目時，老王表示，一把手懂地產業務雖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理解萬科文化：

“沒有負責過，給他配一個懂行的副手不就行了。”

此後十年，鬱亮帶著萬科從百億走向千億，個人的名氣和影響力同樣走高。

2008年，《財富》雜誌評選“中國最具影響力的25位商界領袖”，任正非排第一，鬱亮緊隨其後。

而郭鈞則在頻繁跳槽中，泯然眾人矣。

入職華遠、華潤均未超過一年，此後跳槽中體也只幹了8個月。職業生涯屢屢碰壁之後，郭鈞走上創業之路，起先都是小打小鬧，直到2007年攜妻子吳東楣註冊海貿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漢鎰資產前身），給人提供資產管理服務。

當年如日中天時，郭鈞自信地站在北大的演講臺上，用親身經歷講了三個話題：北大、房地產、職業經理人。演講最後，他說希望下次再來時，演講的題目換為：一個非常成功的創業家。

2015年，郭鈞將漢鎰資產送上新三板，差一點又能再回到北大，給學弟學妹傳授成功經驗。

然而，泡沫照鏡，一切都是幻影。

上市兩年，漢鎰的窟窿暴露無疑。

2017年上半年，漢鎰淨虧損296萬，營業收入為0。同年六月，漢鎰資產涉嫌5起訴訟案件和20起勞動仲裁案件，金額超過5200萬元。

2017年12月11日，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郭鈞被天津市公安局南開分局執行逮捕。

任志強早年評價郭鈞，說他是個希望作出成績且十分自信的小夥子，但過於功利影響了判斷力。

巧合的是，郭鈞鋃鐺入獄的2017年，王石謝幕，鬱亮接任萬科董事長。交接會上，鬱亮哽咽著說，“沒有王石主席，就沒有萬科的鬱亮。”

同是天之驕子，最終走向命運的兩種極端，令人唏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站隊和謙卑的重要性。

哪怕謙卑地聆聽那些讓人站著都能睡著的蠢話。

如果人生還有下半場，不知道郭鈞會不會明白：

覺悟才是最好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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