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可玩:被當兒戲的土木堡之變

元朝滅亡之後,蒙古人只得退回舊居,並就此分裂為韃靼、瓦剌和兀良哈三個部分。其中,瓦剌居於西部,實力最為強大。到了正統年間,他們已經控制了韃靼和兀良哈,基本統一蒙古三部。

蒙古叛犯

正統四年(1439),貪婪狠毒的也先繼承汗位。瓦剌在他的帶領下,開始與明廷叫板。他們不時南下,擄掠邊民,搶劫財物。當時,瓦剌同時以朝貢的名義,用劣等馬匹從明朝換取財物,而且有意將貢使越派越多,以便爭取更多賞賜。此外,他們以派遣貢使為名,悄悄地輸送間諜,竊取情報,對明朝的安全構成了嚴重威脅。

王振對瓦剌逐步增加貢使的做法,最初保持默許,甚至也會額外給予賞賜,希望通過花錢買到平安。但是,這一做法顯然不妥,也導致也先胃口越來越大,瓦剌此後派出的貢使變得越來越多。明廷不堪其苦,開始給予警告,但也先置若罔聞。正統十四年(1449年),也先派遣的貢使竟然多達兩千餘人。這終於讓明廷和王振都有些坐不住了。

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王振雖說自己也非常貪婪,但他看不慣也先的貪婪,不肯多給瓦剌賞賜。他一方面命令禮部核實貢使和馬匹數量,另一方面下令適當壓低馬價,總之就是不想讓這夥人多拿多佔。

兵不可玩:被當兒戲的土木堡之變

明英宗朱祁鎮畫像

眼看自己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也先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他隨即在邊境製造事端,企圖以武力相威脅。當年七月,他統率瓦剌各部,兵分三路,大舉南下。在東路,由脫脫不花連同兀良哈部,進攻遼東;西路,由阿剌知院統率,直攻宣府,圍赤城,並分兵進攻甘州;中路則由也先親率,直逼大同,為主攻方向。瓦剌大軍來勢凶猛,迅速向南推進。明朝守邊將士奮勇抵抗,但幾次交鋒都慘遭失利,傷亡慘重,只得急忙向大本營求救,請求朝廷出兵援助。

面對險境,王振非但不感到緊張,反而非常開心。他認為這是一個讓他展示軍事才華的絕好機會,打敗瓦剌則可以進一步在朝廷內外樹立權威。善於弄權的王振根本不懂軍事,對瓦剌軍的戰鬥力也絲毫不瞭解,以為他們像一個軟柿子,可以隨意拿捏。王振明白,要想獲得出兵的機會,必須要忽悠英宗,勸說英宗御駕親征。在他看來,只要皇帝一出動,想要多少兵馬就有多少兵馬。兵強馬壯,不愁不贏,嚇都可以把瓦剌嚇跑。懷著這樣一絲僥倖心理,王振極力慫恿英宗率兵親征,希望他能效仿太祖太宗,能取得赫赫武功,青史留名。

英宗親征

朱祁鎮一直認為打仗是個好玩的事情,如同小孩子做遊戲那般熱鬧。在平時,他聽說過明成祖北伐的故事,也曾幻想著像曾祖父那樣北征大漠,建立不朽的軍功。而且,他一向對王振——所謂“王先生”,言聽計從,受其鼓動之後,也認定這是個大顯身手的好機會,所以很快就做出御駕親征的決定,甚至宣佈兩天後就立即發兵。

兵不可玩:被當兒戲的土木堡之變

土木堡之變兩軍行軍路線圖

英宗的決定令朝臣大吃一驚。吏部尚書王直、兵部尚書鄺塋以及兵部侍郎于謙等人力諫,坦言準備不足,不宜立即出兵,尤其是皇帝不能親征。但是英宗此時已經打定主意,非但聽不進眾位大臣的勸阻,更是下令兵部迅速調集50萬大軍,同時也下令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塋、戶部尚書王佐以及內閣大學士曹鼐等文武官員保駕出征。文武重臣很多,但英宗不讓他們參與軍政事務,一切交由王振專斷。

兩天之內,王振和英宗湊齊了20萬大軍,號稱50萬,武器裝備都來不及拼湊整齊,糧草物資也沒有配給到位,就匆匆忙忙地出發了。北征的隊伍中,六部尚書全都到齊了,隊伍足夠壯觀,場面足夠熱鬧。英宗帶出去的重臣之多,已經超過了曾祖父朱棣。

明軍此次出征,不僅準備倉促,組織不當,而且不遇其時。大軍出發不久,就遇到了連綿陰雨。隨行所帶糧草,不幾天就吃完。軍中缺糧,道路難行,連日風雨,士氣低沉,不少隨駕官員已經預感到某種不祥,再次集體請求英宗打道回府。

王振看到這一場景,不由得大怒。為了逼迫大軍繼續前行,他祭出殺一儆百的殺招,懲罰那些諫阻最力的官員,甚至命令兵部尚書鄺塋和戶部尚書王佐長跪於草地之中。兩位老人並排跪地的模樣,非常扎眼而且刺激,終於再沒人敢站出來勸阻,而王振從中體會到別樣的威武霸氣,不免洋洋自得。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有情報傳來,說也先在得知英宗御駕親征的消息後,嚇得心驚膽戰,已經組織大軍撤退。英宗和王振都受到極大鼓舞,催促大軍加速前進。他們完全不知道,巨大的凶險就在不遠的前方等待著他們。

也先果真是撤退了嗎?是的,的確是撤退了,只不過他的撤退是假裝的。他聽說英宗率領大軍御駕親征後,不僅沒有害怕,反而非常興奮,所以立即佯裝退卻,希望引誘明軍進入大同一帶,伺機伏擊。

兵不可玩:被當兒戲的土木堡之變

描述明英宗被俘的影視劇

八月初一,王振和英宗率領大軍進入大同。到了這裡,就等於到達前沿陣地。當初,大同守軍與瓦剌軍的一番激戰之後,留下不少傷亡,所以隨處都可看到屍橫荒野、斷頭破腹的慘景。看到這種觸目驚心的戰場場景,王振立即失去了當初的豪邁,而且生出幾番膽寒。明軍上下則軍心動搖,士氣衰落。

此前,明軍在前行途中未曾見到瓦剌一兵一卒,這已經讓鄺塋等人深感不妙。當看到這番破敗景象之後,他們憑直覺判斷這不是什麼好兆頭,所以再次提醒王振不要中了瓦剌埋伏,必須及時撤軍。

就在這時,此前曾參與防守大同的郭敬,把前些天明軍慘敗的前後經過密報王振。這個郭敬也是一名宦官,屬於王振的同黨,是王振龐大特務系統中的一員,所以被派到前線擔負監軍的任務。王振對別人說什麼都滿不在乎,但對郭敬所報告的情報倒是非常信任。在聽了郭敬的勸阻之後,他的內心更加害怕,終於有了撤軍的打算。

英宗一路顛簸,發現打仗根本不是想象中那麼好玩,反倒是非常辛苦,在聽說王振也有了撤軍的主意之後,急忙下令撤軍,立即撤出大同。

損失慘重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英宗發覺情勢不妙,及時組織撤軍,不失為一個明智的選擇。沒想到的是,就在撤軍的過程中,王振還不忘記瞎折騰一番,終於把明軍送上絕路。

王振最初想到的也是立即撤回北京,沒想到這位王大人的虛榮心忽然升騰,為了可以途經他的家鄉蔚州,他下令大軍繞道紫荊關(今河北易縣西北)。這樣便可以讓他的家鄉父老在一睹皇帝尊榮的同時,更能領略他這位大人先生的榮耀和富貴。

兵不可玩:被當兒戲的土木堡之變

描述土木堡之變的畫作

明軍在經過長途跋涉之後只是這樣倉惶退兵,士氣變得更加低落,加上糧草未濟,所以從士卒到軍官都是一片怨聲載道,也由此引發軍紀頹壞。大軍所過之處,莊稼損毀嚴重。走著走著,王振就心生後悔:如果這大隊人馬經過蔚州,那一定會損壞他家鄉的田園莊稼,反倒禍害了家鄉百姓,就此留下罵名。於是,他再一次改變主意,下令大軍改道東行,向宣府(今河北宣化)方向前進。

也先設計好伏擊圈,只等與明軍決戰,不料明軍不戰而逃,心中略感失望。他深知這樣的明軍一定是沒有任何戰鬥力的,正是他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所以,他下令大軍火速追趕,尋求與明軍展開決戰。恰好明軍來回變更撤軍路線,給了瓦剌軍追擊的機會。

王振為了私慾來回改道,折騰得明軍苦不堪言,來回奔波,走了很多冤枉路,直到八月十日才趕到宣府。這時,瓦剌大軍已經尾隨而至。

見勢不妙,王振急忙派出吳克忠、吳克勤兩兄弟率兵攔截,掩護英宗和大軍撤退。結果,這兩位很快就戰死沙場。此後,成國公朱勇等人奉命率領3萬騎兵再行阻擊,同樣在鷂兒嶺陷入重圍,不久便全軍覆沒。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傳來,明軍已經成為驚弓之鳥,只能倉皇撤退。但是,由於明軍規模過於龐大,行動太過滯重,費了很大力氣才退到土木堡。

土木堡距離懷來城僅10千米路程,文武官員大都主張進城宿營。王振看到千餘輛輜重車沒能到達,擔心自己辛苦搜刮的寶貝就此受損,所以想再等一等,於是下令大軍就在土木堡宿營。在這萬分火急之時,隊伍再次停下前進的腳步,無異於自尋死路。正是這關鍵時候的一個停頓,令明軍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兵部尚書鄺塋眼見形勢不妙,一再請求選派精銳之卒護送英宗先行撤退,結果遭到王振再次拒絕。只見他盛氣凌人地指著鄺塋大罵:“你就是個腐儒,怎麼知道用兵之事,再敢胡說八道,就地斬首!”鄺塋毫不畏懼:“我為社稷生靈言,何懼?”(《明史》卷167,《鄺塋傳》)沒想到話音剛落,他就被強行拖了出去。第二天,等到他們再想前行進時,發現一切都為時已晚,瓦剌軍隊已經將土木堡包圍得水洩不通。

在包圍土木堡之後,瓦剌大軍開始變得心定氣閒。他們按兵不動,等待合適時機發起總攻。因為他們知道明軍糧草不足,甚至連飲水都找不到,很快就會潰敗,不用他們費勁就會不攻自亂。

但是也先還是設計出一個假和談的把戲,以此麻痺明軍,以便發起最後的攻擊。為了迷惑明軍,也先一方面佈置和談事項,一方面下令大軍向後撤退,故意將土木堡南面一道河水讓出,暗中則在岸邊佈置重兵,只等明軍飲水之時,出兵攻擊。

兵不可玩:被當兒戲的土木堡之變

描述土木堡之變明君潰敗的藝術畫作

飢渴難忍的明軍將士,果然如也先所料,紛紛地湧向河邊找水喝,場面頓時混亂不堪。在岸邊埋伏多時的瓦剌兵猛力衝殺過來,給了明軍致命一擊。明軍本來就是東拼西湊,毫無戰鬥力可言,在瓦剌軍的凶猛進攻之下,紛紛成為瓦剌的刀下之鬼,也有不少人成為俘虜。

混亂之中,王振被護衛將軍樊忠打死,也有說是被瓦剌軍殺死。英宗也不幸被俘,成了最為大牌的俘虜。隨行重要官員中,鄺塋等人戰死沙場,還有很多都陪同英宗做了俘虜。這一驚人戰果,令也先喜出望外。

土木堡之變是明代轉衰的一個標誌性事件。在此之前,明軍對於北邊的策略是以攻為守,相對處於主動。但是在此之後,明軍開始遭受北方威脅,基本處於被動防禦狀態,就此喪失了主動權。

從表明上看,它是王振專權之後所導致的一起偶發事件,但其實是帝國深層危機的集中爆發。王振的強勢,不僅是因為英宗專寵,更反映出體制的癥結。在王振專權的模式下,文武官員集體失聲,遇到大風大浪,便只能翻船。

當初,朱棣因為擔心錦衣衛過於強大,所以生出這麼一個東廠出來,而且由東廠來監控錦衣衛,主導情偵系統,希望達成東廠和錦衣衛互相牽制、互相監督的模式。但通過王振的例子,可以看出這種設計並沒有能發揮出應有作用,甚至是失大於得。在東廠主導、錦衣衛附庸的模式下,錦衣衛只能幹一些類似偵察緝捕的髒活累活,或者是充當帶刀的侍衛,卻無法太過靠近權力核心,再難有機會像紀綱那樣逞強耍狠。很顯然,這就是其成功之處。但是,這種模式的缺失也大。因為它固然可以防住錦衣衛,卻沒能防住宦官,很容易出現王振這樣的權閹。所以,王振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更狠的角色,或者說更大的魚鱉,還要再等些時候才會浮出水面。

唏噓結局

由於輕信“王先生”,朱祁鎮成了瓦剌的俘虜。他還將在不久之後再丟掉皇位,失去曾經擁有的一切。只是因為一場戰爭,就讓他輸掉了全部。他惟一的收穫,就是做了一回囚徒。《說苑·指武》說:“兵不可玩,玩則無威。”朱祁鎮當初覺得戰爭好玩,貿然發起親征,又將指揮權交給不諳軍事的王振,所以才會遭此一劫。喪失了君臨天下的感覺,喪失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而且很可能要遭遇各種凌辱,飽嘗各種辛酸,想必他在內心深處充滿懊悔。

版權聲明:本文刊於《軍事文摘》雜誌。作者:熊劍平。如需轉載請務必註明“轉自《軍事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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