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瘋狂的石頭：鐵礦石今夏漲價之謎

記者 | 周小颺

編輯 | 張慧

這個夏天是屬於鐵礦石的。

因為它是今年夏天期貨市場上最熱的品種。從今年1月全球最大鐵礦石巨頭巴西淡水河谷潰壩事故開始，鐵礦石價格一路上漲，期貨主力合約價格從年初的489.5元/噸，漲至7月3日的908.5元/噸，漲幅超85%。

直到7月4日，一封舉報信中止了它的沖天漲勢。

根據《經濟觀察報》和《第一財經日報》報道，這封以散戶名義發出的舉報信指出，此輪鐵礦石價漲存在“非市場因素”——除了點名普氏指數定價推高礦價外，還點名永安期貨利用大連商品交易所（下稱大商所）的規則漏洞推高價格。事後，該散戶則稱自己並無舉報，名字被冒用。

這個夏天瘋漲鐵礦石的價格，到底是供需矛盾，還是市場炒作？

供應減少

多位鋼鐵業界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供應不足確實是此輪鐵礦石漲價的原因。中國進口鐵礦石的供給方減少了發運量，但中國高開工率的鋼廠對鐵礦石需求依然堅挺。鐵礦石是鋼鐵生產重要的原材料。

“即使淡水河谷沒有發生礦難事故，鐵礦石供需面的變化也在支撐著礦價。”河北某大型鋼廠市場部負責人張明（化名）對界面新聞記者稱。

中國市場所需的鐵礦石，八成以上依靠進口，主要來自巴西淡水河谷以及澳大利亞的必和必拓、力拓以及FMG。這四家公司被業內稱為“四大礦山”。

這四大礦山在2012年-2015年處於增產週期，鐵礦石價格相應走低。2015年四季度，衡量鐵礦石價格水平的62%鐵品位普氏現貨價格指數，最低曾達38.6美元/噸。

2016年，中國開始推進結構性供給側改革，去產能、取締地條鋼、環保限產政策的實施，鋼廠利潤觸底大反彈，在2017年和2018年維持較好的業績水平。

這使得中國鋼廠的配礦結構發生改變，對高鐵品位礦石的需求越來越高。不過，鐵礦石的供應仍在持續增加，2017-2018年，鐵礦石的年度平均噸價維持在70美元左右。

張明稱，在期貨市場方面，由於鋼廠環保限產、鍊鋼原料部分選擇了廢鋼替代鐵礦石，對低品位鐵礦石的需求減少，此前，鐵礦石期貨合約一直是首選的空頭配置之一，呈現易跌難漲的行情。

行情變化出現在2018年四季度。

在淡水河谷潰壩事故發生之前，“四大礦山”的擴產週期進入尾聲，產量的環比增量大幅減少。加上前兩年礦價處於70美元/噸以下時，全球其他諸多中小礦山因無法覆蓋成本退出了市場。中國國內的鐵精粉生產也由於趨嚴的環保政策，開工率下滑，供應減少。

2018年四季度，中國開始環保“糾偏”：由“一刀切”轉變為“切一刀”。環保限產開始邊際放鬆，鋼廠的高爐開工率一路走高，對鐵礦石的需求強勁。

根據方正鋼鐵集團的統計，2019年中國鋼廠開工率高於去年同期，3月中旬起開工率明顯回升，6月初達到79.55%，截至6月初，噸鋼利潤維持在500-1000元之間。

在高開工率和高盈利的驅動下，張明保守預計，今年中國鋼廠對鐵礦石的需求將增加1500萬-5000萬噸。

今年年初，淡水河谷發生潰壩事故。3月，澳洲發生颶風，造成了比往年更為嚴重的影響。這些因素導致“四大礦山”對中國的鐵礦石發運量出現同比下降。

力拓在6月18日宣佈，今年的鐵礦發運目標從3.33億-3.43億噸下調到3.2億-3.3億噸，降幅約4%。

這是力拓第二次下調今年的鐵礦石發運目標。今年4月，力拓已將下調3.38億-3.5億噸的原目標，減少了1800萬-2000萬噸發運量，降幅超過5%。

更早前的3月29日，淡水河谷宣佈其2019年鐵礦石預估銷量為3.07億噸-3.32億噸，較原計劃下降超17%。此前，淡水河谷計劃銷售4億噸鐵礦石。

根據礦易寶CEO吳瑞娟的統計，淡水河谷潰壩事故後，巴西發往全球的鐵礦石便處於下滑通道，4月後有所恢復，但仍低於往年同期水平；澳洲鐵礦石的全球發貨量自3月起下降幅度較大，6月初基本恢復正常發貨水平。

吳瑞娟對界面新聞表示，巴西主要保供日韓，在全球發貨量減少的情況下，對中國的發貨量更是大幅減少，4月對中國的出貨比例從60%左右下降到40%左右，減少了20%。

6月初，除中國外，巴西礦的供給基本得到恢復。由於發貨和到港存在大約45天時間差，中國巴西礦的到港量仍處於低位，短期內對礦價形成支撐。

吳瑞娟稱，澳礦情況亦是如此，到中國的鐵礦石發運量也在減少。

黑色系“巴菲特”

隨著鐵礦石現貨市場噸價從年初的72.4美元漲至7月4日的126.4美元，漲幅約73%，中國鋼廠的噸鋼利潤被壓縮到目前的300元以下。

前述舉報信認為，期貨公司利用大商所的規則漏洞，推高了期貨價格，反過來期現互相影響，導致鐵礦石價格居高不下。

位於杭州、建於1994年的永安期貨股份有限公司（833840.OC，下稱永安期貨），突然成為眾矢之的。

一則招聘資料顯示，永安期貨創辦於1994年5月，是一家國有控股的專業期貨公司，公司實際控制人為浙江省財政廳，持有公司股權主要股東有：財通證券股份有限公司、浙江省產業基金有限公司、浙江東方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浙江省經濟建設投資有限公司、浙江省協作大廈有限公司。

2018年，永安期貨的盈利佔杭州期貨公司的68.46%，佔全國期貨公司淨利潤的66.43％，可謂是獨佔鰲頭。

年報顯示，永安期貨2018年實現營收159.15億元，同比上漲64.33%；歸屬於掛牌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為8.89億元，同比去年的8.88億元上漲0.15%。

鐵礦石期貨是永安期貨盈利最多的品種，該業務去年利潤近31億元。

界面新聞向大商所求證，合約規則是否有被客戶利用的可能。截至發稿期間，未能獲得大商所迴應。

7月5日，永安期貨發佈公告稱，不存在媒體報道的因涉嫌操縱期貨品種遭監管調研的情形。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對界面新聞稱，永安期貨多頭持倉佔比很大，在期貨跌的時候加倉做多。

該人士表示，永安期貨在市場上的影響力很大，研究力量強，今年以來，其確實在多個場合持鐵礦石上漲的觀點。

“它很像黑色系商品裡的巴菲特，它說買，其他客戶就跟著買。”該人士稱，稱之“操縱市場”不妥，但因它的影響力，確實存在用自己優勢影響市場的可能性。

據7月2日鐵礦石期貨1909合約交易統計，永安期貨多單持倉佔比超過26%，佔據多頭第一的市場位置，超過排名二、三、四的國泰君安、一德期貨、銀河期貨買單量的總和。

7月5日，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下稱中鋼協）副會長屈秀麗稱，鐵礦石價格上漲，不排除市場過度解讀、資本炒作因素，並稱協會已向國家有關部委和監管機構反應鐵礦石市場存在的問題。

同日，據《經濟觀察報》報道，由中國主流鋼企作為成員單位組成的 “進口鐵礦石工作小組”目前已經成立。

鐵礦石期貨價格應聲下跌，從7月3日908.5元/噸最高點，跌至7月5日的829.5元／噸，跌幅達8.7%。

巧合的是，永安期貨在這一天加了空頭倉單，約佔空頭持倉量的10%。

張明認為，鐵礦石價格上揚了半年，有供需面的支撐，並非完全是市場炒作。

“中鋼協的表態，表示鐵礦石價格已達到了政策容忍極限，無需過度解讀。“張明稱，可以預見的是，後期各種抑制鐵礦石價格的政策將逐次出臺。

7月4-5日，大商所在大連召開的會員單位首席風險官監管業務培訓會議上稱，下半年期貨市場所面臨的監管形勢仍較嚴峻，大商所的監管工作重點主要包括：強化風險預研預判，積極防範化解風險；加強市場一線監管，嚴厲打擊違法違規行為；落實穿透式監管要求，做好實控賬戶管理等。

張明提醒，由於鐵礦石多頭頭寸過於集中，如永安期貨等，多頭若集中撤退，容易形成慘烈地”殺多“局面，建議在鐵礦石跌停後擇機加倉空頭。

從短期來看，礦易寶CEO吳瑞娟分析認為，澳洲巴西發貨量在逐步恢復，印度、伊朗、烏克蘭、南非這些國家運往中國的發貨量保持增長態勢，全球總體供給短缺有所緩解，但保持著緊平衡的現狀；對中國市場來說短期存在一定支撐。

張明稱，根據中國的鍊鋼現狀，國產礦並不能完全代替進口礦，國內鍊鋼是高鹼性燒結礦搭配酸性球團系統，國產精礦主要用於球團礦部分，不可能無限增亮代替進口燒結礦；除了四大礦山之外的其它非主流礦山，增產計劃大多處於可行性研究階段，實施則將於2021年。

這決定了62%的普氏現貨指數將較長時間保持在100美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