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但是你被開除了”


“你很好,但是你被開除了”

出品 | 插座學院
作者 | 陳鳴 (峰瑞資本投後合夥人)

我第一次開除別人的時候極度緊張,感覺像親手謀殺了一個人。

那大概是兩年前的事了,到現在記憶還很深。我跟對方站在一個長長的走廊,努力地挺直了背,手心裡的汗,都被我悄悄地抹在了身後的牆上。不時有同事經過,我都會壓下音量,把臉儘量地撇開。

曾經有一個作家描寫他公開演講時的緊張程度,他說:“我在一個朋友的葬禮上致辭,我更希望墳裡躺的那個是我,這樣我就不用說話了。”

就緊張程度而言,當時的我一模一樣,我希望被開除的是我。我不希望做這樣的決定,翻來覆去讀那麼多遍的《聖經》怎麼說的來著?不要論斷他人,才不會被論斷。我有什麼資格給別人的職場判一次刑呢?

可是我眼前的這個女人跟我所在的那家傳媒公司,能力和類型上都格格不入。她臉上寫滿了風霜,是一種長期站在北京西客站門口,問所有路過的人“先生要不要住旅館”的表情。我沒有任何歧視其他行業的意思,只是這個表情裡面同時包含了生活的機智和對生活的漠然,機智是件好事,漠然讓我無可奈何。

一個好的寫手跟漠然兩個字無關,即使通常外表看起來如此。我不得不請她離開。

我捏著一把新冒出來的汗,努力地做了解釋,措辭你也知道,非常老套,並不是你不好,是時間不對,我這麼說,不是針對你個人,商業就是商業。天啊,鬼知道我在說些什麼。我像一個忘了帶作業本的小學生低著頭向老師道歉。

讓我非常感到意外的是那個女人的反應。“咱們不用說有的沒的,都是成年人。我明天就走,賠我一個月工資。”我抬頭看她,她目光爽利。

哎,厲害。當我感覺真的是我被開除了,我就突然放鬆了下來。

這幾年來,自從我放下筆,再也不寫字了,一路上反而遇到許多值得寫上一筆的女子。我總覺得這個世界是女人的,她們一點兒都不像男人們想的孱弱,哭完也就哭完了,她們甚至幫男人們做決定,有時候還負責收拾殘局。這是不相關的閒話了,以後也許我可以寫一寫。

到了我第二次開除人的時候,我以為緊張感會有緩解。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成熟速度。

頭一天夜裡,我輾轉反側,徹底失眠,直挺挺躺了快 3 個小時之後,我覺得應該做點兒什麼,於是我爬起來翻《創業維艱》。至今我都對那本書裡講如何開人倒背如流,因為我曾經老年痴呆似地盯了它一晚上。

太像一場謀殺了。

一個人,早上起床,他穿好衣服,跟女朋友道了別,開開心心地出了門,他經過小區,跟門口賣菜的阿姨打了個招呼,心裡暗爽,這阿姨今天起碼會幫我收 5 個快遞。然後他進地鐵,安檢,人比平時少一點兒,他戴上耳機,開始聽 TFBOYS ,身體跟著節奏搖擺。

他出了地鐵,他進了你們那個破爛創業公司的小區,門口一樣有個賣菜的,然後他上樓,早餐的咖啡開始發揮作用,咖啡因帶來精神振奮的錯覺,他心裡給自己喊了聲,加油!奮鬥!他一進辦公室遇到了你。

然後他就被開除了。一槍爆頭。

WTF?他就這樣被你幹掉了。他毫不知情,毫無預料,而你居然準備了一晚上,看了一晚上《創業維艱》,說,並不是你不好,是時間不對,我這麼說,不是針對你個人,商業就是商業。

再後來,我又陸陸續續開除過幾個人。但我總帶著巨大的愧疚感。這人是你當時決定招的嗎?或者你當時對招這個人大聲地說過“我反對”嗎?這個人進到你的團隊裡或是公司裡,你盡力地幫助過 ta 嗎?為什麼你的無能是別人在買單?

兩年前,我的這種性格,(就算是)按書上的道理來看,做生意肯定是不行了,後來果不其然,我做的項目要麼掛了,要麼項目很好而我掛了。

後來我就進到 VC 裡面工作,因為發現不補課不行。果然看到很多商場高手,我經常找創業公司的 CEO 們聊天,我跟他們談笑風聲,比前幾年不知道高到哪裡去(靠!)。

我跟他們問這問那,都問些特別細緻的事情。敲敲他們辦公室的桌子,問這個要多少錢,問他們怎麼做運營提高復購,問他們開除員工的時候帶著什麼心態,用什麼方式說:並不是你不好,是時間不對,我這麼說,不是針對你個人,商業就是商業。

但我至今都不好意思跟人說起這些開除別人的經歷,它顯得我特別地不成熟。多多少少,我的心裡還在抵制這種成熟。

商業就是商業,我每一次聽到別人用羨慕的口吻說:“這個人很狠”,都覺得離這個世界很遠。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有的救。

幾乎每一個我親手開除的人,我都給他們介紹了工作,有的工作還不錯,薪水是在我這兒工作時的兩三倍,這種時候是我覺得開對了人。我承認這多多少少像是殺了人,看看過意不去,拿個鐵鍬把屍體埋了。

下次我應該更職業一點兒,說,商業就是商業,你拖累了團隊,消耗了我的精力,你很好,但是你被開除了。一槍爆頭。

*陳鳴,峰瑞資本投後合夥人,前資深媒體人,曾擔任《博客天下》主編助理、“博雅天下傳媒集團”新媒體主編、《南方週末》記者,還曾獲得《南方週末》年度記者稱號。擁有北京大學編輯出版和世界歷史雙學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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