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 | 趙澤波:讓時間慢下來(組詩)'

詩歌 不完美媽媽 田野 封面新聞 2019-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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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澤波(廣安)

讓時間慢下來

泡一杯茶

看茶葉起起伏伏

直至穩穩沉入杯底

泡一杯茶

看熱氣嫋嫋升騰

直至不再模糊雙眼

湯色漸漸變濃

心情就開始透明

當湯色一點點由濃轉淡

天色也一點點由明轉暗

時光就慢下來了

先是慢成一截

拉長的影子

最後慢成杯底的一滴

無嗅無味的沉默

一些事物原地不動,卻在一步步走遠

就這樣,一棵老樹

在我的記憶裡靜穆了幾十年

而今,我分明看見它

正從一張小小的規劃圖裡

從粗糙的樹皮裡

從我手指的溫度裡

一動不動地

一步步走遠

幾天後,一個數著年輪的樹樁

是它走過的足跡

很多時候,一些事物

也包括一些人

就像這棵老樹

雖然在眼前原地不動

卻已在悄無聲息中蟻行或飛奔

一步步走遠

直至空空如也

那就走吧!誰也無法控制

一些真實的事物,以靜穆的姿勢

原地不動

卻讓我們清楚地看見

它們的背影漸行漸遠

這些事物包括萬能的時空

也包括此刻的我們——

我明明看見另一個自己

一點點地

從身體裡逃離

從地鐵穿越人世

自動扶梯不停轉動

背影洶湧如流水

瞬間被張開的深邃吞沒

沿著一個個箭頭指示——

人浮於世

最終都走向地下

飛馳於地下的列車

載著一張張來自地上的面孔

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讓人知道

地下也有匆忙擁擠的人間

地鐵飛奔於另一個世界

窗外燈火拖著長尾

也追趕不上車廂裡

任何一個人的一小段兒命運——

每一輛地鐵只能承載你

一小段兒旅程

而車上的每個人

也只能陪你走完其中

一小段兒人生

地上繁華,地下繁忙

乘坐地鐵

恍若穿越人世

一次次把人間悲歡

帶到地下

又一次次把離合從地下

帶回人間

城裡的大樹

跋山涉水,千辛萬苦

大樹們被現代化的工具連根拔起

然後,一夜之間

離開熟悉的田野、鄉村和

腳下那些卑微如臣民的花草

在另一片堅硬的森林裡落地

重新生根

一切都是陌生

連自己參與制造的景觀

都和人群一樣陌生

再也沒有聒噪的鳥鳴和樹葉的合唱

有的是機器馬達和人世的喧囂

大樹們習慣用長久的沉默

回望遙遠的鄉村

沒有根基

一切都那麼脆弱

再結實的柺杖也難以扶正腰身

再營養的點滴也治不了水土不服

稀少的泥土承載不起高大的站立

一場平常的暴風雨後

大樹們紛紛倒下

稀疏的落葉

是它們最後的眼淚

沒有倒下的大樹和

樹下忙碌的農民工

還在不停地共同移栽

一幕幕鄉村疼痛的風景

故鄉的石缸

幾十年沒有遇見一滴水

你裝下經年沉澱的歲月和

清亮透明的回憶

所以變得

如此沉重

斑駁粗糙的缸身

沒有任何人文修飾的圖案

不成行的鏨腳

粗笨潦草

一如最初主人的出生

缸沿還小心地保留著

當年的細膩

那些被各種刀刃磨出的弧形

一如穿梭於缸邊的

一代代親人們

起起伏伏的人生

如今,洗盡灰塵

搬進重建的新居

你已重新注入老井的清泉

讓一個關於水和缸、缸和水的

斷篇故事從此接續

並保持生活的溼潤

永不幹涸

輕輕

蒲公英乘著風的翅膀

隨意飛舞

我看到了一個詞語

薄如蟬翼

柳絲拂動湖面

喚起幾聲鳥鳴

我聽到了一個詞語

如歌行板

你的嘴脣微微翕動

芬芳飄逸

我聞到了一個詞語

氣如幽蘭

在經歷過多沉重之後

總會有一個溫暖的詞語

牽著我的手

詩意般到來

讓我卸掉塵土、泥濘和眼淚

健步如飛

她來無蹤去無影

讓我不得不寫下這首詩

並銘記她的名字——

輕輕

臘月二十九或懷念爺爺

您的生日

是全家的節日

手執九十六載的漫長和崎嶇

您用眼中低矮的沉默擊退歲月

守護一個農家百年的

疾風驟雨

雲淡風輕

而今您離去三年

懷念已芳草萋萋

在故鄉的一座山上

您和老屋一起,為後人

堅守最後一抹鄉愁

又到臘月二十九

今天,我們會用美酒和歡笑

擦亮這個日子

讓關於您的一切

嶄新如昨

無名墳

沒有名字

也沒有標誌

就像墳旁的花草

通通叫不出

一個確切的名字

一個小小的隆起

即將被地平線淹沒

有誰知道下面

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

走過了多麼喧鬧或者

多麼寂寞的

人世

石磨

還在童年的那個位置

彷彿剛剛戛然而止

只是上下磨盤咬得很緊

像被一圈圈的故事粘合

一陣熟悉的轟鳴

從磨縫中傳來

磨盤還未轉動

一把把金黃的歲月

就已鑽進磨眼

被磨得粉碎

而那些推磨喂磨的人

早已走遠

母親的鐮刀

銀光閃閃

齒鋒密密

母親最喜歡用這把鐮刀

割倒穀穗和麥穗的成熟

割回青菜和柴禾的守望

割去刺藤和雜草的凌亂

母親彎曲的身影

好似一把巨大的鐮刀

在田野上不停的移動

鐮刀揮動之處

所向披靡

不知什麼時候

歲月悄悄黏附在鐮刀上

比鐮刀更鋒利

母親在收割時

不小心

把自己也割倒了

如今,那把鐮刀早已不知去向

而倒下的母親

在一片拔節聲的支撐下

竟然慢慢的站了起來

卻再也直不起腰

直到有一天太陽照過來

我才發現,那把久已丟失的鐮刀

原來並沒有丟失

一直穩穩的藏在她

蒼老的身影裡

連枷

連枷一響顆粒歸倉

高高揚起的

是莊稼人藏了一冬的激情

重重的拍打

是對糧食愛得深沉

枷板揮動自如

節奏緊隨心跳此起彼伏

“一夜連枷響到明”

鄉村自有生活的交響

會打連枷的人

手持沉重,內心輕盈

力量是一種幸福

從手心源遠流長

再累,也要把自己譜成一首山歌

遠遠的唱響

碓窩

你像一個老人

佝僂在老屋門前

歲月在額頭爬滿青苔

一任窩裡雜物叢生

深不見底

我藏著的那個童年呢

你把它藏在了哪裡

舂米的繁忙

餈粑的飄香

你僅有的功能不可或缺

製造古老鄉村最粗糙的勞動

那時候的窩底

像莊稼人的心事淺而易見

他們習慣在最底層

舂擊出一條小路

安頓下一代代謙卑而頑強的生活

循著窩沿微微開裂的縫隙

我清晰地看見一個個熟悉的影子

牽著我從裡面

匆匆的路過

在龍泉驛遇見桃花

很多年了

沒有讀到這樣奔放蕩漾的詩行

漫山遍野

一如盛大的歌舞

氾濫成遙遠當年

粉紅的回憶

多少年了

我背井離鄉

懷揣八百里加急

錯過你蔥綠的眼神

錯過陽光的手指

一錯再錯

而你還在這裡

在龍泉古驛

不緊不慢,把自己一遍遍打開

直至洶湧成一片花海

只為今天這一瞬

熾熱的遇見

前路漫漫

我將打馬歸去

一路向東,向東

我知道,你的呼吸

將在我急促的馬蹄聲裡

延綿成無盡的溫柔

洛帶黃昏

終於安靜下來

夕陽一揮手

就把無數凌亂的腳步

一一送回遠方

七拐八彎的古街停止了擁擠

開始整理一天急促的呼吸

會館、宮寺、塔樓、院落和牌坊

安詳如初

讓時光的手指靜靜盤摸

尚帶體溫的包漿

我也安靜下來

在餘暉中回望傷心涼粉店裡

客家小妹那一瞥火辣的回眸

一串帶狀的文字

突然在掌心裡飄舞起來

輕輕的遺落在一個

兩千年的名字裡

——洛帶

在寶箴塞遇見歲月

沿光滑的石階而上

歲月從消失的稜角開始蔓延

厚重的黃荊木門縫隙

已盛不下一縷回憶

抑或歡樂與悲傷

那口老井

還能捧出黝黑的液體

像眼淚或汗水

但已照不出過往的眼眸

一些東西早已在夜晚沉澱下來

卻通過井底的暗道遠遠逃亡

從此杳無音信

戲臺的戲早已謝幕

被修復的木雕

故事也已泛黃

依稀的回聲

來自遊人的腳步

他們凌亂的命運

以模糊的背影為背景

正在臺下匆匆上演

被掩蓋的塞記

終於被歲月扒開

真相大白

那些被稱作珍寶般的箴言

猶如散落的塵埃

在落地的那一瞬間

選擇沉默

在寶箴塞遇見歲月

遇見百年孤獨

在揮手之間,其實

每個人的自己也被遇見

且從此不再分離

雅安記

雅雨、雅女、雅魚

一個雅字,一個個雅字

讓我彷彿掉進一個

深深的溫柔鄉

不能自拔

一襲青衣

流淌多少纏綿故事

一眼溫泉

融化多少體內寒冰

誰不說

溫柔是你的名字

那就讓我深深掉落之前

登上週公山

在夢裡,做一回周公

然後雄性地醒來

走過上裡

歲月在這裡變得

無比清澈

似乎一切流動的東西

都變得無比緩慢

包括目光、腳步和背影

我需要在二仙橋上坐下來

回望韓家大院的精美雕刻

看它如何鏤空我的記憶

五大姓氏如今散落在哪裡

那些上演的家長裡短

是否已被老戲臺遺忘

走過上裡古鎮,才發現

自己還可以和自己對話

小橋流水,細雨薄霧

都是甜的呼吸

美的話語

作者簡介:

趙澤波, 70後,四川武勝人,四川省作協會員。12歲開始發表作品,詩文散見於《人民日報》《作家文摘》《詩刊》《星星》《綠風》《草堂》《草原》《中國詩人》《知音》《讀者·西部人》《青年博覽》《大河》《陽光》《四川文學》《延河》《青年作家》《思維與智慧》《散文詩世界》《歲月》《遼河》《作家天地》《山東詩人》《椰城》《少年文藝》《澳門月刊》《大海洋》(臺灣)《澳華文學》(澳大利亞)《國際日報》(印尼)等數百種報刊。獲各類文學獎十餘次,出版詩文集7部。現居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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