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文青”的記憶——王若柏

詩歌 文學 藝術 小說 筱竹 2017-06-09

做“文青”的記憶——王若柏

1、那時的氣候

在八十年代我是一位“文學青年”。

“文學青年”在八十年代不但不是一個貶義詞,還帶著一點的光澤。稱人為“文學青年”,帶著敬重和羨慕;自稱為“文學青年”,帶著自信和得意。弄文學那時是比較尊貴清高的事,那時大家都還比較窮,沒有人有資格輕看文學。文學青年被簡稱為“文青”,並賦予其“貧窮、自恃清高、沒有實際能力”的含義,那是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了,土豪取得了社會話語權之後的事了。

八十年代初是改革與開放的初始時期,思想啟蒙的風正在吹醒大地,文學也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機。那也是一個全民閱讀的時代,沒有網絡,電視機還沒有普及,人們的精神生活主要是閱讀,讀報紙,雜誌、書籍。我那時是一位鄉村教師,一年要訂五六種雜誌,我的一個鄰居居然訂了十多種,我們交換著看。那時的報紙每天只有一張,每週報紙上都有一個文學副刊。那時在車站、車上,更不要說校園裡,隨處可見捧著書本在讀的人。那時的女孩最潮的一種姿態是:戴著眼鏡,手裡捧一本長篇小說、詩集或者美學著作。

也就是八十年初,我在衡陽日報發表了一首小詩,立即被我們的鄉政府(那時還叫公社)的組織委員看到了。沒有多久就通知我去參加區裡的積極分子學習班,準備讓我加入黨組織。雖然我後來沒有加入組織,但我對這位領導心存感激(但至今還沒有向他表露過)。這件事至少可以看出兩點:一是那時的領導讀書看報,不僅看社論,看頭版頭條,也看副刊的文學作品;二是領導比較愛才重才,並認為搞文學的人有才情,不是清高無用之輩。

此外,那時的縣文化館、市文化館,市文聯對文學青年都非常關心,市報的編輯對本地 作者熱心扶持,他們的眼睛都朝下看,重視草根文化。省和省級以上的報刊編輯都能熱心對待作者,稿件不用都退稿,還親筆回信,有時還寫上幾頁紙。

總之,八十年代有文學氣候,適合文學青年生存。

2、最早的文學社

1983年8月我搞了一個文學社,叫“野草文學社”,成員有王笑冰、王若柏、劉東陽、王承恩、張小平、羅烈菊、羅燕蘭、張灩、熊厚樹、唐小平、王建等十多個人,主要有教師、幹部、工人、大學生、農民、醫生等,這些人來自衡陽縣長樂區(後來分為井頭鎮和關市鎮)。成立的會議在泗水中學召開,縣文化館派邱有源、何夢蛟等三位同志參會。會議很成功,會後我們還去了羅烈菊的老家,那是黃昏時候,我們赤腳趟過武水河,迎著清涼的晚風去的。

社長是王笑冰,他那時還是湖南師大中文系的學生,中共黨員。他很有組織和領導能力,和我一個村,也是我的堂叔。我是副社長,由於社長離家鄉遠,許多社裡的事務由我處理。社刊《新綠》我任主編。

羅烈菊是醫院的護士,她擔任《新綠》詩刊的詩歌編輯。她那時清秀聰慧,天真浪漫,有時又很高傲。她的詩高雅清麗。

羅燕蘭是一位中學教師,落落大方,充滿靈慧之氣,會唱歌,她寫小說,擔任社刊的小說編輯。

劉東陽擅長散文,擔任社刊的散文編輯。可惜在88年正月英年早逝。

張小平是作為特例加入的,他善於書法,對文學興趣不大,後來他成了湖南省書法家協會會員。

文學社只維持到1984年底,出刊了油印刊物《新綠》兩期,可惜這些資料已無法找到了。

野草文學社是衡陽縣、也可能是衡陽市最早的文學社團。

3、文友劉定安

八十年代前期的每年,衡陽縣文化館都要辦文藝創作學習班,都在渣江供銷社內辦,成員來自衡陽縣各個地方的年輕人。我參加了好幾期。

文化館的樑賢之老師主持學習班的工作,王館長也來講過幾次話。學習班主要是寫稿改稿,我們寫的稿子交給樑賢之老師看,他看了之後提出意見,然後我們加以修改,一篇稿子要改許多遍。參會的成員也相互切磋。樑老師認為稿子不錯,就收了去,然後在他主編的《蒸水文藝》上發表。有時還推薦到市裡的刊物上去發表。

學習班的生活非常好,每天都可以吃到野生的腳魚,那菜也煮得特別好,生活費並不貴。我們後來認為,那是我們過的最為奢侈的生活。來參加學習班,都可以在文化館裡報銷車費和生活費,沒有工作的,還可以領到工資,多少錢一天已經忘記。好像1987年後就再沒有辦這樣的學習班了。

在學習班裡,我認識了劉定安、周文華、唐勝一、萬彧、周玉蓮、李賢革、鍾志堅等人,後來我們還成立一個文學社,也叫“野草文學社”,大家說是要繼承前一個野草文學社,不過是全縣性的,也出來幾期刊物,是油印的。由於人員太分散,只堅持一年多就自行解散了。

劉定安是學習班裡最年輕的,只有十多歲,但很有才氣。他當時已經在衡陽日報發了不少作品,我很欣賞,為他寫了一篇小評論發在衡陽日報上。那評論是什麼題目,不記得了,只記得寫得很幼稚的。

4、後來的文學社團

1984年、1986年,妻子生病,住進了醫院,家裡的經濟陷入困難,心情也不好,生命進入了低谷。這兩年和朋友們聯繫很少,也沒有寫什麼東西。

但是這兩年,衡陽縣的文學社團卻出現了不少。

1985年,唐小平在縣城西渡成立了江南岸文學社,成員有曉赫、汪豔、劉紅衛等。該社堅持了兩年,於1987年解散。

周文華於1985年衡陽縣金蘭區成立了鄉土文學社,成員有羅烈菊、周玉蓮等。社刊為《金蘭草》。

劉定安於1985年在渣江區成立了紫色巖文學社。

同一年,萬彧在界牌成立了片石文學社,成員有李銀等。

這些文學社的社長都是我的朋友,他們給我寄了一些自編的刊物,大多是油印的。可惜現在都沒有了。

5、與詩友饒富強的聯繫

與市裡詩友饒富強具體是怎麼認識的,已記憶模糊了。記得的是,1986年某個時候,他與朋友發起一個衡陽市詩歌大賽,我寫了一首叫《筍》的詩寄去,後來竟然被他們評委評為“優秀獎”(只有十人獲獎),好像還發了30元獎金吧,發獎單位是“衡陽市振興開拓者協會”和“衡陽市工人文化宮”。發獎的時候我沒有去,據說連當時著名詩人未央也來了,大家以為我沒有去實在遺憾。我是後來去工人文化宮的樓上領的,竟然有一個紅塑料殼的“榮譽證”,這是以前所沒有,所以拿到很興奮。

後來有一天,饒富強來到了我的小村裡,帶著他的女朋友。富強身材高挑,英俊瀟灑,卻非常平易近人。他的女朋友也很秀美、和藹,她還親自幫助我妻子做飯。不知他們後來結婚沒有。我們一起談論詩歌和朋友的事。他們住在我的小屋裡,那時村子還沒有電,用一盞油燈照明。而恰巧那天夜裡油燈閃爍不定(許是油裡有水分)。我想住在市裡的他很不習慣。第二天送他們到山嶺上的車站,經過一個峽谷,谷底河水潺潺,清風拂面。富強問我:“這就是你寫入文章中的峽谷嗎?……這風真的很清新……”

回去之後,他給我寄來一首詩,我當時印象很深,但現在不記得了。我回了一首詩,因為後來收集在《蒸湘風》裡,所以還在。詩是這樣的:

你是一串深紅色的口哨

如雨點如種子如音符

甩落在我溼漉漉的暗夜

一個明媚的早晨破殼而出

新生的地平線很柔弱但很碧綠

微紅的天宇有幾顆程亮的星星

歡快地暗示著什麼

遠遠地走來

向我和你

濤聲 白帆 以及暗礁

不想彎成弧線垂向沙灘

拾貝殼的形象總嫌黯淡

那條淺淺的帶著草色的懷鄉曲線

曾經照亮我的小屋和旁邊的一條草徑

我已經被風熄滅並且冷卻

多麼想成為一位健壯的水手啊

你不要說 不要說

海水很苦澀又帶些腥味……

這詩都保留那個時代的特徵,現在讀起來很有距離感,但那時的詩就是這樣。

不知他讀到這首詩沒有,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我們失去了聯繫。這幾十年來,想起以前的朋友,總會想起他。直到前幾天,群裡公佈了他的電話,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我在電話裡說我是衡陽縣長樂的,他就說:你是王若柏嗎?可見他依然記得我……

6、《蒸湘風》、羅烈菊

1988年吧,我寫信給已經調到金蘭的羅烈菊,說現在衡陽縣的文學社團這麼多,必定有很好的詩歌作品,我們來選編一部衡陽縣詩歌愛好者的詩集吧。她很快回了信,表示願意合作。記得我負責初選稿子,她負責總編。

1988年10月,一部叫《蒸湘風》的衡陽縣詩作者詩作小集編成了。刊發了劉定安、彭紹章、冰清、熊厚樹、鄧玉彩、汪豔、王倔、王博、曉黑、曉文、羅燕蘭、段全林、張玲雲、青曼、周馥、李志宏、曉夢、劉儒佑等人的作品。頭條發的劉定安的詩,一共發了九首。第二條發的是彭紹章的詩作,共兩首。當然,也編進了我和羅烈菊的詩。在這詩集裡,我已改為以阿山為筆名發表作品,羅烈菊也用“湘女”的筆名,此後我們一直用這樣的筆名發作品了。

這一冊《蒸湘風》是打印的,是羅烈菊私自掏的錢,我後來要寄錢給她,遭到她的婉言拒絕。

社會上的人對這一冊詩集比較關注,也牽動了官方的目光。羅烈菊在集子裡這樣寫道:在該詩集打印的日子裡,縣文化局劉局長和縣文化館樑賢之老師對此非常關心。劉放生局長曾親自來金蘭,因為沒有找到編者,便捎信說:“隨他多少錢一本,我都要買兩本。僅這一句話,曾給編者帶來了很大的勇氣和力量,併為之激動了好一陣子。”

由於文學的關係,羅烈菊和我有一種很純的友誼。後來她去了長沙,繼續寫詩,在臺灣的《大公報》發了很多的詩,主編非常欣賞她的詩作。她還出版了一本詩集。在省城裡,她把我介紹給青年詩人陳惠芳和江堤,後來他們將我的詩收入了詩集《家園守望者》出版過。

7、也為王佩雲寫了一首詩

1987或1988年,好像是劉定安對我說,市裡有一位妹子,人長得很不錯,詩也寫得好,卻在一場車禍香消玉損,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市裡的文朋詩友都為他寫了不少詩文作為紀念,你能不能也寫點什麼。我居於深山,與市裡的文友接觸很少,更不認識王佩雲,只讀過她發在《衡陽日報》的一首叫《海》的詩。一時無從下筆。後來不知為什麼,竟然來了一點靈感,也寫了一首短詩,題目叫《海》:

黃昏中

你帶來一個海

搖一葉小舟

你的櫓聲格外淡

海是深藍的

你的裙子是深藍的

而你的眼波

也遼闊地深深的藍啊

這讀不透的藍

使人想哭

海還在

船依舊

櫓支著一輪淡月

那些精衛鳥忘了銜木石

四面八方地呼喊

唯有你的手帕

遺落在船頭

風把它鼓向天空

海說

那是一個潔白的象徵

這詩其實只是一點想象,與王佩雲沒有多大的關係。所表達的,不過對一個文學青年的讚美與惋惜。現在看來,那時的文朋詩友,大多都有一種很純的關係,比較團結,不搞文人相輕的。

後來這首詩不知被誰弄到界牌總廠一個文學報上變成了鉛字。很可能是劉定安推薦的。

8、難忘李長虹、周虹、陳陣、何昌榮、曾秋鋒……

也許,八十年代的《衡陽日報》的文學副刊、市文化館編的《石鼓文化》以及文聯編的《南嶽》是衡陽文學青年寫稿發表的主要陣地。我在鄉下,和市裡的文學青年接觸少,主要是閱讀這些報刊知道他們的名字的,劉瀟、雷鳴、郭龍、賈月雲、李志淳、胡丘陵、陳群洲、麻安田等人,大多數人我現在還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的名字三十多年前就記住了,而且一直沒有忘記。

我最初發表作品是在衡陽日報的文學副刊的《回雁》上,那時是李長虹主編,他瘦而高,很白淨,很儒雅。對年輕人、對鄉下人很好,一直扶持我們。我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去領一個什麼獎,另一次是去看他,還有我妻子,他很和藹的。他不知後來調到哪裡去了。他走了之後好像是周虹老師主編回雁,她對文學青年也非常好,我只僅僅見過她一次面。八十年代後期曾秋峰和何昌榮也主編過星期天的副刊,我在他們主編的副刊裡也發了不少作品。這些老師,他們都對我很好,可我從沒有請他們吃過一次飯,覺得他們太有情了自己太無情了。

陳陣老師在八十年代主編過《石鼓文化》,我寫詩投稿給他,他總要回信,有時寫好幾頁。我在石鼓上也發了好些詩作,他對我的肯定和支持很大。1987年,我在家裡建房子,給陳陣老師寫信,他回信說:沒必要在家裡建房子,到外面來闖啊。如果聽他的話,我可能現在不是一個鄉村教師了。

難忘李長虹、陳陣、周虹、何昌榮、曾秋鋒……

前不久聽說,南華大學一位教授準備寫一部有關衡陽文學的著作,要用其中一章來寫衡陽八十年代的文學社團,並且開始蒐集資料。我覺得寫八十年代的衡陽文學史,這些名字決不能漏掉。沒有他們,八十年代的衡陽文學要黯淡許多。

(此文原載2014年《衡陽作家》)


作者簡介:

王若柏,筆名阿山,湖南衡陽縣人。

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以小說為主,兼及詩歌、散文、評論、故事。在報紙上寫過專欄,在各地報刊發表作品達數百篇並多次獲獎,出版過長篇小說《疼痛》、《王船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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