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泉清潤
圖：來自網絡
牧歸的羊群在夕陽中從鄉野間緩緩走來。我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那隻白山羊。一身雪浪似的毛髮在風中抖動。一雙朝天角自然地在頭頂呈弧形交匯，兩隻明亮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一撮小鬍子淘氣似一翹一翹的……這不就是我那隻夢魂牽繞的白山羊嗎？
好可愛的一隻羊喲！
在我上初中時的一年暑假裡，父親趕會買回一隻小山羊，說是喂大了點兒賣了讓我繳學費。
只看了一眼我就把頭扭到了一邊，這是一隻什麼樣的羊呀，瘦小得站著也打顫，而且毛亂蓬蓬的，眼睛眯糊，走路也磕磕碰碰的。父親說：“營兒，看我給你買啥寶貝了！”
還寶貝呢，我看了真是心裡很難過。小羊此時也很難過，剛離開它的媽媽，雖然少氣無力的樣子，但還是用微弱的聲音叫它的媽媽。給它青草它看了一眼，別過頭去，不吃。給它水喝，它把盛水的碗用前蹄踢翻了。也難怪，誰讓它想家想媽媽呢！
真是小羊，忘事也快，到晚上就開始吃東西了，算是認了這個新家了。我也很無奈，不接受它也沒有辦法。
假期裡，每天割草時我要帶上這隻可憐的小山羊。看它孱弱，經不得繩子拴，就放在籃子裡挎上；看它骯髒，就到河裡撩著水洗掉它身上沾了很久的羊糞和草屑；看它毛髮凌亂，就偷來姐姐的小梳子給它梳理。
就這樣，白山羊漸漸地有了精神，動作也慢慢地靈敏和輕快了。我在思量，是該用根繩子給它繫上了，可它總是依偎著我，簡直就是我的夥伴，我豈能給它強加羈絆。
小山羊的頭上還沒有出角，就像一隻小白狗。它跑得好快喲，見我剛掂起籃子，它就追了上來。那步子有點踉踉蹌蹌，令人擔心有倒栽蔥的危險。可小山羊呢，卻全然不顧這些，它三步兩步跳到跟前，搖動著尾巴，伸出舌頭，不是舔我的手，就是舔我的腿。
在山坡上割草時，那羊兒也知道割不滿一籃子是不會走的，就自己在不遠處吃草。吃飽了，看看我的籃子，知道還得一會兒才能走呢，就自個走到樹蔭裡臥下，白囊一樣的肚皮一起一伏……
小白羊真的成了我的小寶貝，知道逗我玩兒，知道讓我快樂了。見我要休息了，立即就會活躍起來。神氣活現地抖抖長鬍子，踏了踏步，很遠地就橫衝直撞地奔過來。
到半路，再低下頭，雄赳赳地翹起刷子般的短尾巴，改用馬跑的姿勢向我奔來。它的意圖很明顯，因此，我也就站住了，準備迎接這個長鬍子武士的進攻。可是待它逼近，雙角觸到我身上的力並不重，咦，它是和我鬧著玩的。
白山羊成了我的影子，走到哪它就跟到哪。不論是在家還是在野外，一時半會兒不見了它，一聲口哨，它會箭似地竄到跟前。
冬天裡沒有了青草，就偷放生產隊的麥苗兒。通常是把羊撒到麥地裡，看見來人了，就叫上羊一起跑掉。別人的羊都是一些老笨羊，叫它時，呆頭呆腦的依然在哪裡吃，你去拽它也難拽出來，好像生來就沒有吃過麥苗兒似的，而我的小山羊就不同，不管吃沒吃飽，只要我一聲口哨，它馬上就會撤離。那些老笨羊的主人自然是受罰，老笨羊也會受到主人的鞭打。
我的小山羊不僅精明，而且愈發好看了，腰，渾實；毛，油亮。可是，它終於要離我而去……
“別賣它，別賣它！”我哭著哀求父親。他嘆了一口氣說：“畜牲總不能跟人過一輩子吧？”
開學了，學費催得緊，我沒有辦法留下白山羊了。放學回來，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白山羊也不那麼俏皮了，會靜靜地蹲在我面前和我一起發呆。
日子不能再拖了。這天我起得特別早，去地裡打了玉米葉和豆葉，又燒了一大鍋鹽水，讓羊吃飽喝足了，然後拿來梳子給它精心打扮起來。
它哪裡知道我的無情，乖乖地跟著我就上路了。一路上我無心和它逗趣，任其在腿上噌來噌去，我只管默默地走路。偶爾羊兒落後了，我回頭瞥一眼，它就地快步跟上，蹦跳著跑到前面去，然後回眸靜靜地等我。
人家幾次要牽走，我死死地抱著它不鬆手，它也總往我身後躲藏，好像有我在它就安全。“孩子，你不想上學了？”想到父親的話，我噙著淚水接過錢，鬆開了帶著小白羊體溫的手臂。
看我把繩子遞到了陌生人的手裡，小羊很是不解的樣子，看我的眼神兒足足有十幾秒鐘，然後滴了兩滴淚水，看我眼裡也噙著淚，它似乎也理解了，扭過頭去，跟著人家走了。
我轉身跑了，躺在人群裡窺視人家怎樣拿鞭子抽小白羊。我的小白羊原本是很溫順的，它哪裡受過繩扯、捱過鞭打啊！它拼命地後扯，撕心裂肺地哀叫，那一鞭鞭又像打在我身上……
小山羊，你能理解我嗎？你能原諒我嗎？面對你的聲聲呼喚，我的心就要啐了，止不住哇地哭出了聲。
啊，白山羊，從此我失去了對你的愛，白山羊，從此你只能在我的夢裡了，白山羊，從此你只能留在我的記憶裡了。
啊，我的白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