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宏宇
一提商朝、殷商，會想到什麼？
答案一：紂王、蘇妲己、封神榜……這是民間娛樂層次，答對率近乎100%！
答案二：商湯（成湯）、甲骨文、殷墟……這是經典概念層次，答對率不好說，但100%應該是到不了噠。
答案三：盤庚遷都、婦好、司母戊鼎……這就到認知層次了，答對率能到60%麼？
答案四：部族起源、奴隸制、人殉、巫鬼文化……能有一半人想得到麼？
還有——除法、青銅、胭脂、東部及東南部開拓……會有一成的今人記得麼？
銅幣和原始工商業呢？
殷地人和印第安的諧音緣由呢？
有沒有覺得，這麼一路下來，會發現，我們中的大多數甚至絕大多數，對商這個朝代，所知實在太少、太表面了？
（一）對商的遺忘並非完全因為年代久遠
不可否認，商這個朝代，即也被稱為殷或殷商的那個存在了六百餘年的上古文明，由於年代久遠，留給今人的印象，難免模糊、迷離。
同樣，由於年代久遠，在相當多的今人看來，殷商到底是怎樣的，似乎於今天的我們，也沒什麼大的要緊。
太多知道殷商的人，會認定（或者說想象）她是跟三皇五帝相彷彿的傳說時代；進而模稜兩可地說：或許有過，也或許……怎麼說？
反正，就這樣認定著、想象著、模稜兩可著，就有了封神榜、《封神演義》；後來，這個朝代，就很戲劇化地充當起了神話故事的大背景。
而其實，《封神演義》所依託的，不過是她的末期。具體講，是被謬稱為紂王的殷商末世帝子辛在位期間的中後期。子辛在位總共大約33年，只佔這個朝代歷史的5%多一點，而之前差不多95%的歷史，基本可以說是被遺忘了。也可以說是被忽略了。
甚至，筆者妄揣——若非上世紀早期甲骨文的被發現以及隨之而來的被解讀，整個這個長大六百多年的朝代，在最廣泛的通俗認識中，就完全是神話故事的背景！
之所以會這樣，除了年代久遠，還至少有三方面不可忽視的原由：
一是殷商特別是中後期的殷商，在生產結構和經濟模式上，跟後來的中國有著不小的差異；差異到如果沒有文字的傳承，按現代通行的相關理念，都不能百分百認定是類同文明。
二是殷商的政治制度、社會體系和文化底蘊，也跟緊隨其後的周存在很大不同；而周又對後來長達兩千多年的中國封建社會，有著本質式的、靈魂級的深遠影響；以至於商代的文明及其成果，近乎跟後世斷裂開來了。
再有就是，以一次性的戰爭手段傾覆了殷商政權、取而代之的周，出於其自身治政的需要，對前朝的殷商，多予遮掩、詆譭甚至抹殺，著意引領全天下的附和、效仿、遵循。形象地講，就是享國長達八百年的周王朝，對手下敗將的殷商，施予了刻意的遺忘。
（二）強大的奴隸制帝國和武丁大帝
馬克思在其關於人類社會發展史的研究中，明確地把人類社會劃分為五個階段：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關於奴隸社會的特徵的描述中，講到奴隸主的財富擁有體現為對奴隸的擁有、土地為奴隸主階級所共有。
如果非要生搬硬套這個說法，那麼差不多可以認為，在我們腳下這塊大地上，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純粹的奴隸社會階段。因為，從我們這裡第一個被考古研究認證了的奴隸制國家政權、在商之前的夏，開始，直到公元二十世紀中葉，中華大地就根本沒有過土地被某個階層、階級共有的情況。
所以，中國特色地形容我們的奴隸社會，須得適當忽略掉土地共有這個特徵元素，而更著意去看待最廣大數量被剝削被壓迫的人群跟對其施予剝削和壓迫並從中獲利的人群的依附關係——如果是人身依附，就可以認為是奴隸制；如果僅僅是生產資料（包括土地）的依附關係，就已經脫離了奴隸制的本質。
這樣的話，憑筆者粗淺認知，殷商之前的夏，嚴格意義上講，是從私有制雛形的原始部落聯盟向較健全的奴隸制國家的過度階段；對應看，緊隨其後的殷商，就可以認為是健全的奴隸制國家了。
奴隸制，今天看來，野蠻、殘暴、沒有公平和道義可言，實在落後得緊、愚昧得緊！但在三四千年前的上古時期，卻因為其所帶來的社會大分工、生產規模化、社會財富（包括生產資料）高度集中等諸多因素，極大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和生產技術、技能的提升，從而使得在原始階段徘徊了萬年之久的人類社會，迎來了第一次飛躍。
這種飛躍，對我們國家而言，更是在殷商時期達成的。
這種飛躍在殷商的最顯著紅利，當數青銅冶煉和鑄造的成熟與興盛。
青銅相關產業興盛到一定程度，即呈專業化、集中化、規模化趨勢。
這種趨勢，一方面使農-工流通需求擴大，且愈迫切，從而激發、促進貿易；另一方面，也使得相關資源不平衡的問題愈發凸顯，以及因之而產生的矛盾愈發尖銳。
這時，從青銅相關產業大大獲利、財富激增的殷商，為維護其存在和興盛，幾乎自然而然地，把青銅產業造就的大量武器，派上了用場——對周邊弱小邦國，特別是其中擁有青銅產業所需資料（礦藏、燃料、勞動力）資源的那些，展開了暴力掠奪。從中獲得更大利益後，又是幾乎自然而然地，暴力掠奪，變本加厲起來。
（婦好）
如是循環，強者愈強、弱者愈弱，漸成慣性，滋養出壟斷技術和核心資源、崇信並過度使用武力、加劇侵佔與擴張的國家性格。一個具有強烈擴張意識的、剽悍而暴虐的奴隸制帝國，就此定型！
到了中後期的武丁時代，奴隸制帝國的殷商，達到鼎盛。
在位59年（紀年）的殷商帝武丁，因而成為中華文明史中最早被稱為大帝的統治者。
至今仍令全世界歎為觀止的司母戊四足方鼎，就出自武丁時代。
被考古明確發現並追溯出謂為清晰輪廓的女戰神婦好，就是武丁大帝的姬妾。
跟廣為傳譽的拉美西斯一世、亞述王、赫梯王、大流士一世以及稍晚些的亞歷山大大帝、阿育王這些奴隸社會時代的傑出統治者相比，武丁大帝，應該是毫不遜色的！而且，相比起來，在位時間，可能是最長的。
（紀念殷墟婦好墓考古發掘四十週年特展）
（三）帝國背書的原始工商業
如上述，青銅相關產業大發展，使得殷商帝國的社會大分工呈現明顯的地域和行業特徵——
倚山林而生的部族，因為林木大量被掠奪去充作青銅冶煉燃料而喪失或基本喪失生存資源，其成員多數被迫淪為奴隸，其中相當一部分，被強制專注於青銅相關生產。
出於生產效率和壟斷的需要，青銅相關產業，相對集中在帝國中心地帶，加上勞動分工因素，在很大區域範圍裡，傳統的農業被嚴重忽視，而對於農產品的需求不減反增（勞動力密集所致）；大量區域以外的部族，主動、被動、主動被動混合地，愈發專注於農業，以供給帝國。周，就在其列。
青銅為核心的類工業化生產所需資料、產出品，和所有人都需要的農產品，由於生產的地域化區分，而產生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烈、更迫切也更具規模的流通需求，即所謂工業促進貿易。大規模、大跨度的貿易，生髮專門的職業群體，促成流通代價物即貨幣的統一和規範，甚至，一定範圍內、一定程度上，產生了類似金融的需求。
由是，一個以強大帝國為核心，以青銅產業為引領的原始的工商業體系，就算形成了。雖然跟今天沒法比，但在那個時代，卻是很先進噠！
後來的周，重視農業，強調並推崇自給自足的農耕生產模式，輕視甚至歧視貿易。貿易相關的那些事，不恥於去做，就都甩給了過往就幹這行的殷商遺民。久而久之，這些被稱為商人殷商遺民所從事的事業，就被稱作了商業。而周遺留的重農抑商思想，一直傳襲了整個封建社會，達數千年之久！
（四）譭譽參半、承前啟後的巫鬼文化
巫鬼文化是巫鬼崇拜的衍生品。而巫鬼崇拜，則是大自然崇拜的神化升級。
人類最古老的崇拜，是大自然崇拜。隨著文明的進步，大自然崇拜，逐漸轉向依託大自然的象徵崇拜。
例如：我們中華民族的古老前身華夏族，以花為象徵崇拜對象——花通華，象徵生殖與繁衍（不是象徵美麗）。
又例如：傳說中的妲己的故國有蘇，以九尾狐為象徵崇拜對象——同樣也是象徵生殖與繁衍。但九尾狐並不存在於自然界，而是依託了自然崇拜對象的象徵化的意識產物。
象徵崇拜階段，大抵對應著原始氏族公社晚期到私有制雛形的原始部落與部落聯盟再到奴隸社會早期的歷史階段。相比過往，奴隸制的形成和完善，極大促進了生產發展和財富積累（集中）；這個變化，產生了部族與部族之間的貧富差距，進而催生國家化和強者侵蝕、吞併弱者的叢林法則。崇拜，也隨著發生演變。
這種演變，在相對強的國家和相對弱的國家、邦國身上，呈現不同趨向。簡單地、以偏概全地說，弱小的國家、準國家，更多把象徵崇拜轉變為圖騰崇拜；而相對強大的國家，則把象徵崇拜神化，高度抽象了崇拜對象，逐漸形成巫鬼崇拜。又隨著政治格局的演變和生產的不斷進步，巫鬼崇拜，衍生出巫鬼文化，並在同期，以各種方式（包括暴力方式），影響圖騰崇拜的部族、國家，使之趨同於自己，從而穩穩站定主流。
神化的本質，使得巫鬼崇拜，比起早先的象徵崇拜，神祕感大大增強，承載了人類更加的心理依賴、更豐富的疑問與欲求，以及更強大的野心；也當然需要人類付出更昂貴的成本。於是有了成套的苛刻、嚴酷、神祕法則，有了形成制度而盛行的占卜，有了大規模屠宰牲畜甚至屠殺人的獻祭……
殷商，就是巫鬼崇拜。同期及相近歷史時期，世界上主要的文明區域可以稱為帝國的政權，大抵也都處在巫鬼崇拜階段。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巫鬼崇拜及其衍生的巫鬼文化，是奴隸制帝國的標配。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三言兩語很難說清。這裡不贅述，或留待另外撰文掰扯。
巫鬼崇拜、巫鬼文化，固然殘暴、血腥，但在當時，相比圖騰崇拜及其文化衍生，卻在思維模式、治政策略、文化遺存等方面，呈明顯的先進性。
別的不說，我們今天津津樂道、奉為民族文化淵流的甲骨文，就是巫鬼文化的寶貴遺產——巫鬼崇拜依託占卜，甲骨文基本都是占卜的卜辭。這種據實、嚴肅、莊重的紀錄，為我們追溯歷史，認識曾經的自己，提供了不容置疑的實證。而同時期的圖騰崇拜，除圖騰本身外，文化衍生主要靠口耳相傳，留給後人可資參研的遺產，實在乏善可陳。
歷史辯證地看，正是由於巫鬼崇拜和巫鬼文化的暴虐、黑暗，才愈發催生了人類文明在意識形態領域更主動、更深刻、更趨於理性客觀和廣泛包容的探索。可以說，沒有對巫鬼崇拜、巫鬼文化的反思和抗爭，就沒有後來的宗教和宗教化的中古文明。
殷商帝國，以其強大、直露、悍勇的國家性格，將巫鬼崇拜、巫鬼文化推到了極致。
這個極致，不僅僅給我們留下了甲骨文，也書記了人類文明大寫的一頁。
也正是因為這個極致，使得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最早也最堅定地向神祕而猙獰的巫鬼，發出質疑，甚至發出挑戰，從而引發波瀾壯闊的抗爭，使得我們在擺脫巫鬼的緊後，即進入了敬天的人主的道德崇拜階段。這個結果，至少在當時，比起世界上任何一個同期文明，都更具跨越式的先進性！
最後，弱弱提一句——最近有些說法在講，殷商被周滅亡後，部分亡民向東遷徙，以避周（周來自殷商的西方）；其中一小部分，一路向東，行程數萬裡，穿越了當時還沒完全形成、尚可容徒步通行的白令海峽，到達物候跟帝國相似度較高的美洲大陸（北美洲），生息繁衍至今，就是印第安人。
究竟是不是這樣，肯定有待考證。
真是的話，可否也該把印第安人對世界的貢獻，貪功到殷商的偉大中來呢？
（印第安人女子）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夏衍杯優秀電影劇本”獲獎者。著有《管得著嗎你》《紅月亮》《武王伐紂》《深水爆破》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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