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徹上海外灘91年的大鐘,將要暫時回到它的故鄉

“王琦瑤從化妝間的窗戶看見了外灘,白帶子似的一條。星期天的上午,太陽格外的好。海關大鐘噹噹地敲著,聲音在空氣裡散開,聽起來是曠遠的意境。江邊的人是如豆的大小,亮晶晶地移動。”

這是王安憶的小說《長恨歌》中的一段,也是對外灘大鐘最具意蘊的描繪。

對於大多數上海市民或遊人來說,即使在高樓林立的如今,恐怕也難以抗拒外灘大鐘所帶來的震撼。在許多時候,它幾乎成了上海的象徵,更見證了這座城市九十年來的歷史記憶。


響徹上海外灘91年的大鐘,將要暫時回到它的故鄉


△倫敦大本鐘、莫斯科紅場大鐘,上海外灘海關大鐘,出自同一家英國公司——JB喬伊斯鐘錶公司

1928年元旦,這座來自英國的大鐘在上海外灘敲響了第一聲,採用的報時樂曲則是倫敦威斯敏斯特宮的鐘聲。千家萬戶側耳傾聽,鐘聲傳遍了整個外灘。

歷史總是如此弔詭,這裡是為英國人所掌管的中國海關,在新近落成的大樓裡,總稅務司梅樂和將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四樓的玻璃窗上。這座完全依據英國國會大廈建造的鐘樓,也寄託了這位異國人對故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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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中的海關大樓

似乎從一開始,這座大鐘就揹負著歷史的沉重,當那些左翼青年從外灘走過,耳旁是異國的鐘聲,他們大概會想到國族的衰微,想到半殖民地人民的屈辱。直到1949年,鐘樓上掛出了“歡迎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大上海”的標語,升起了上海灘第一面紅旗。

儘管如此,外灘鐘樓依然以它雄壯的風貌與悠揚的鐘聲,消解了其中可能包涵的政治意蘊,征服了往來上海灘的船舶和人們。在20世紀前期,外灘鐘樓被視為上海的地標和至高點,弄堂與洋樓是裝點這座城市的背景,其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就是外灘的鐘樓。

這座鐘樓的生命史,也就是近現代上海的歷史。它經歷了孤島的淪陷,又見證瞭解放的新生,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城市運動;它在英國人手中建成,遭受了日本人的炮火,最終才回到了中國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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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外灘

歷史的變遷在上海留下了太多深沉的痕跡,只有大鐘卻巋然不動。但它也並非從未面臨危險。

1966年,一群紅衛兵闖入大樓,試圖砸碎大鐘,在海關幹部的力勸下才得以保全。只是報時的《威斯敏斯特鐘聲》改為了《東方紅》,為大鐘留下了革命年代的烙印。在八十年代,報時樂曲曾一度恢復或停止,直到新世紀,《東方紅》的鐘聲才重新響起,滿足了上海人民對記憶的追念。

從1927年8月,海關大鐘來到上海,至今已有90餘年。作為外灘的最高建築,鐘樓佇立在黃浦江邊,在鐘聲燈影的變化裡見證了一座城市跨世紀的變遷。上海是一個如此複雜又神祕的城市,關於她的記憶總可以牽連到方方面面:戀舊的老上海人掛念著金宇澄筆下的,發生在弄堂裡屬於小市民的上海故事,也沉醉於張愛玲慢慢講出的“海上傳奇”。但對於那些遊離於上海之外的異鄉人而言,外灘之上的萬國建築群,連帶著隔江遙望的東方明珠,始終是這個城市繁榮的過去與未來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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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金宇澄

當人們想要描繪上世紀二十年代,那個屬於遠東最大城市的黃金時代的故事時,總是要從這高聳的海關大鐘,與其下方江上來來往往的,冒著蒸汽青煙的外國輪船上開啟。這座大鐘是指引船舶航行的燈塔,萬國輪渡在威斯敏斯特的鐘聲中,將大千世界連同著滿船的貨物一同帶到這裡,使上海成為了一個“造在地獄上的天堂”,而雅俗善惡、二元混雜的海派文學便在這天堂中誕生,其中的都市景象與新潮湧動中漂泊著的個體,連同鐘樓的樂聲一起,成為了異鄉人的上海記憶。

漫步在黃浦江邊,夜跑或遛狗的上海人,與舉著相機在鐘樓下留念的遊人交織在一起,又融合在上海這座包容廣大的城市中,毫無突兀。只是在整點時分,《東方紅》的樂曲響起的時候,大家總會暫時停住,帶著平靜、驚訝或是欣喜的目光望著月夜下肅穆的鐘樓,短暫的停頓中,九十年的時光重疊在一起,人們共同進入了一座鐘的生命史。

與這座大鐘相伴的,還有四代守鍾人的故事。

魏雲寺先生負責維護和調校工作已經有二十餘年,被譽為全上海最守時的男人。每天他都會來到海關頂樓,攀上僅容一人通行的螺旋扶梯,為大鐘校正時間。正如他所說,“我自己是聽著東方紅長大,又在‘威斯敏斯特和聲’音樂中戀愛成家的。”如此重複而機械的工作,他不厭其煩地奉獻了自己最為美好的歲月,甚至幾乎不曾離開上海。即將退休的他依然關心大鐘的生命,在他看來,外灘的鐘聲就是上海人最溫暖的城市記憶,他也等待著下一任的守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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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鍾人魏雲寺

到2019年,它已經無數次為人們喚醒上海的早晨。但服役了九十年的大鐘已經漸露疲態,甚至出現了停擺的事故。令人驚喜的是,當年負責生產這座大鐘的英國公司依然存在,經過雙方溝通,決定由英國廠家對大鐘進行全面檢查並出具評估報告,部分零件已經運往英國。

儘管它未來的命運依然難以預料,但在上海人看來,這座大鐘就是上海灘永恆的風景,是帶有煙火人氣的感動,就像王安憶筆下的主人公所期盼著的,“那海關大鐘還在敲,是煙消雲滅中的一個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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