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剛到濟南上學那會，我在學校工地上見過有人用騾車往外運磚頭。暑假回家，人家問我濟南什麼樣，我說反正城市裡還能看到騾子。這麼說，並不是對騾子抱有什麼歧視，只是看著健壯的騾子拉著滿滿一車磚頭，悠然走在馬路上，被一輛輛汽車超過。那場景，總有種時空交錯感。
斯世何世，這種疑問不僅我有，山東濰坊市委書記也有。今年3月份，濰坊組織一批領導幹部到南方進行了一次考察學習，大家普遍震動很大。回來後不久，市委書記惠新安在黨報上刊發了一篇萬字講稿，講稿裡說了一句話：“感覺我們跟人家不在一個時代。”這篇三個月前的講稿，最近在網絡上火了起來。
惠新安對於濰坊與蘇州等地的差距，顯然很著急。他說對比南方地市的發展，不僅有危機感，還有恐懼感。2018年、2019年，山東省委書記劉家義連續兩年在大年初七，用刷屏講話提醒山東的幹部群眾“我們落後了”。此後山東各地都在思索：從90年代引領改革潮流，到現在被廣東江蘇等省大幅領先，山東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改革的謀劃與落實之間，到底哪些環節上卡住了？
在惠新安看來，所有差距的根源都在幹部的思想觀念上。他批評有的幹部陶醉於昨日的輝煌中沾沾自喜。因循保守，不敢突破條條框框，只要沒有規定的一律否決，熱衷於不幹事不出事。遇到問題不著急，出了問題又急於掩飾。要麼急功近利，要麼光唱高調不落實。在對企業的服務上，一些部門仍不肯實質放權，重審批輕服務，甚至與中介組織利益勾連。講稿用詞不可謂不犀利。
這已經不是山東領導幹部第一次就思想理念和工作作風提出批評了。今年初，省委書記劉家義在“擔當作為、狠抓落實”動員會講話中用了大量篇幅細數工作作風問題，強調要用實際行動確保政令暢通，決不能搞表態式服從、選擇性執行、應付型落實。改革謀劃不能有效落實，不排除部分原因是觸碰了一些人的利益，而遭到有意牴觸。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意識”的消耗，是思想上、體制上多年形成的慣性，已經跟不上新的經濟業態和發展方式的要求了，客觀上就成為改革的阻力。
比如在劉家義的力推之下，山東電視臺推出了一道“問政山東”節目，旨在轉變政府工作作風。節目推出後以少見的辣味直擊痛點，本身是成功的。被問政的部門都能立即對問題作出反饋，確實也是重視了。但正如一些觀察者指出的，電視問政曝光出來的問題，不難得到改正。但問題形成的深層體制原因，卻往往在問政焦點轉移後，就不再被當事部門深究了。而那些深層的原因才恰恰是改革要碰觸的硬核。從看不到問題，到在壓力下解決問題，這是一個進步。但如何從被動作為到主動作為，卻是最難跨越的鴻溝。
所有動力，都來自於人，所有阻力，也都來自於人。今年初劉家義的刷屏講話，其實透露了一個信號：改革落實，要從理順幹部隊伍入手。既要換掉那些“不換思想”的人，也要大膽提拔那些“李雲龍式的幹部”。
有人做了一個統計，從2018年至今一年多裡，山東十幾個地市的主要領導“換帥”。幾個省內重鎮的市委書記均有所變動。那些不常見的變動方式，尤為引人注目。原海洋漁業廳廳長王守信，已經被公示為威海市委書記，卻沒能走馬上任。最終因嚴重違紀被審查，並被撤銷行政職務和黨內職務。某市委書記未到退休年齡，卻調任鄰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另一市委書記調任異地大學黨委書記。從這些人事安排中，不難看出選人用人的新動向：對重要領導崗位的任命更加慎重了。能上不能下的官場潛規則被打破，太平官不好做了。
但扭轉保守已久的慣性，並不是主政官員擁有一腔熱情就能在朝夕之間奏功的。這既需要高超的施政策略，又需要久久為功的決心。從省級到地方，山東各級在制度上已開始了一些探索。4月1日起，山東公安機關全省大範圍領導幹部交流工作全面開展。這對於掃黑除惡、破除公安機關內部壁壘的意義不言而喻。青島市出臺了對不擔當不作為不誠信公務員的處理辦法，“不換思想就換人”進入了實質操作層面。
從省委書記到市委書記，講話稿不斷刷屏，說明在改革這個問題上，這些領導幹部與基層群眾是同頻協奏的。在良性的經濟發展結構建立起之前，政府仍然起著第一推動的作用。各項改革措施，仍然要靠現有體制層層落實下去。除了不斷扭轉僵化的慣性，不斷刺激怠惰的思想，不斷讓沉重的肉身輕盈起來，別無捷徑可尋。再不改革，山東還有沒有下次“彎道超車”的機會，一時難以回答。但可喜的是，至少縫隙已被撬開，陽光總能照射進來。
“李雲龍”式的幹部，什麼時候能得到超常提拔，人們在等待著這樣的消息。
（文/於永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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