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不執著:姜琍敏散文選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一首首禪詩,如同一道頓悟的光芒、一泓沁心的溪水,讓人們在塵世的喧囂中洗滌心靈的塵埃,發現生命的意義。作者用禪的智慧解答了人們在工作、生活、情感和人生中的各種困惑,用禪的境界化解人們心中揮之不去的種種煩惱,用禪的方法解決人生中遇到的諸多難題。以禪指導生活、點化生活、淨化自心、消解生活中的困難與煩惱,使人生活得幸福、自在、灑脫、祥和,並在生活中體味修禪的樂趣,發現真正的自我。
汪政

 早就想為姜琍敏的創作寫點文章。認識這麼多年,書架上插了那麼一長溜他的作品,人家這麼多這麼好的東西送你,卻一點回贈沒有,心裡還真覺得有些失禮和虧欠。

 不過,真要寫了,卻又不知從哪兒寫起。姜琍敏的創作實在太豐富了,朋友多年,來一本讀一本,一本一本地讀過去,親切,自然,自在。這樣的閱讀已經如同居家的日常生活一般,有心而又無心。許多的話好像都已經說了,若要細論,竟有相逢無一語的感覺。在我的印象中,姜琍敏是一個在文學上不太張揚的人,默默地寫是他唯一的文學動作。也正因為這樣的勤勉與低調,才使他有了如此驚人的創作量。在文學理想上,他是一個偏於傳統現實主義的人,這可能與他青少年時期的文學閱讀與文學啟蒙有關,當然,也與他這一代人的生命歷程與人生感悟有關。他的小說創作,雖然幾乎橫貫新時期文學幾十年,歷經各種文學潮流,但卻少有時風的影響。這不是說他的創作能置於時代之外,而是說他總是不急不躁,將別人的思想,外面的風潮慢慢地琢磨,沉潛,消化,積澱,然後化為自己的手筆,並且統攝在自己的文學理想與實踐之中。姜琍敏的文學是為人生的,是與社會和現實相呼吸的,是試圖為人心存照的。九十年代初,他的《多伊在中國》甫一發表即引起關注。這部作品從題材上說明了姜琍敏的創作與現實生活的距離,他的敏感,他的快捷,他的思考。即使現在再去讀這部作品,還依然能感受到作家得風氣之先和他對中國經濟與社會生活的剖析之深,體會到他對變革時期人們心態變化的觀察之深。其實,故事並不鋪陳,結構也不復雜,但是許多宏大的主題,東西方文化的衝突與融合,傳統倫理的現代轉型等等似乎都在作家的把控之中。而《女人的宗教》《喜歡》等則近乎心理分析式的作品,體現了姜琍敏刻畫人物,特別是體察人心的能力。姜琍敏這代作家,對社會的認識,對生活邏輯的理解實際上在幾十年前就基本上形成。這樣的代際背景、思想資源與文化性格在面對這幾十年的社會鉅變,特別是要以文學的方式來處理時,可以說是一把雙刃劍,就看具體的創作者怎麼使喚了。有的人可能始終呆在自己的那前幾十年裡出不來,他們或只寫自己那代的人與事,或對現實只存不解與怨懟。但也有通脫者,能將自己的閱歷、背景與認知作為參照,恰可以拉開距離看出歷史的變化與世事的播遷,如黑白對比般鮮明。姜琍敏正是這樣的智者。這些作品雖然立足時代,卻從社會的神經末梢入手,潛伏到人物的靈魂深處,寫出不同階層、不同性別、不同身份與地位的人物的心靈史,他們的慾望、本能和畸變。姜琍敏如同一個高明的外科醫生,下刀穩而準,經他之手,那深藏的病灶幾下子便呈現出來,讓人不得不歎服作者的老辢甚至“殘忍”。

 姜琍敏長期從事文學期刊的編輯工作,這一職業使他須臾不能忘記讀者,他們是他的上帝。這樣的態度必然體現在他的創作中。他知道讀者們喜歡怎樣的作品,同情普通讀者的審美趣味。姜琍敏對小說傳統有精深的研究,對小說這一帶著世俗印記的文體的文化屬性瞭如指掌。說得白一點,好看是對小說起碼的要求,在這方面,姜琍敏是下了大力氣的。千萬不能說好看是小說的低級性狀。相反,在一個現實常常超出了文學的想象,資訊發達天下怪事第一時間就能傳遍世界的時代,在影像敘事不斷增強刺激度的今天,講好一個拖得住讀者的故事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從讀者的反饋中知道,他們喜歡姜琍敏的小說。像《黑血》《漫長的驚悚》等作品不但讀者喜歡,即使我們這樣的成天操弄批評只顧搜尋微言大意的人也不得不要換一個角度來討論,老薑的故事是哪裡來的?比如《漫長的驚悚》,一個看上去普通的男女情愛,怎麼就會在幾十年的綿延中藏得住那麼大、那麼多的祕密?明處的人物與暗處的人物如何在自然而然的狀態下那麼天衣無縫地“合作”著他們的故事?作者又如何面對和安排真相被揭明的那一刻?我們又該如何重新推想另一種敘述,假設一切本不該如此?這樣的小說閱讀後的智力遊戲我想人們好多年不常做了,而這,大概是一個小說家所期待和得意的吧?真正的小說應該存活於作家與讀者的互動之中的。

 姜琍敏不僅多產,而且多面。他不但在小說上跑馬圈地,而且在散文創作中也頗多建樹。汪曾祺曾經說過,一個作家的最高理想是成為一個文體家。這句話的含義非常豐富,從大了說是自創新體,開一代文風。也可以說是一個作家建立了自己的文體意識。他知道文體的性格,文體的特徵,文體的目標與功能,知道如何與不同的文體相處,更知道自己的心性與文體的關係。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能做好什麼。我沒有與姜琍敏討論過類似的問題,也不敢貿然說他是個文體家,但依我的判斷,他是一位具有自覺的文體意識的作家。因為我在小說與散文之中,看到了不同的姜琍敏。

 在姜琍敏那裡,小說是向外的,是為別人的,也是言說人間世事甚至天下大勢的。但散文不同,散文在他那裡,可以向外,但更可以向內,是為別人的,但也可以為自己,既可以觀風俗,論時事,但更可以說人情,道心事,敘講開門七件事,玩一玩風花雪月,它是“我”的,也是自由的。如果要對姜琍敏的散文特色作一個概括的話,我以為或可用智慧風貌而論之。因此我特別向讀者推薦這本集子中的“禪邊淺唱”部分,它可能包含了姜琍敏散文的祕密,也是打開作者散文之門的鑰匙。禪邊淺唱是說禪的,在姜氏禪學裡,禪是一種態度、關係和方法。它的精義在於從現象處去參悟。佛無處不在,所謂一花一世界,一木一天地。它更主張佛就在我們的心中,每個人都有得道悟性的機會和權利。參禪悟道不是做學問,它可以不涉理路,不落言筌,它是人與佛性的相遇,是一種狀態與境界。所以,禪是彼岸的,但更是此岸的,是超越的,但又是世俗的,是與我們每一天的生活相聯繫的。因此,姜琍敏說禪時,固然也出入典籍,和我們一起重溫《五燈會元》《景德傳燈錄》《續傳燈錄》《祖堂集》《臨濟語錄》等佛教史著作以及大量的類書筆記中的經典典故,體會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的境界與哲思,但更重視禪在現代生活中的狀態以及與我們的關係。禪不僅在寺廟,也不僅在僧人,它同時就在我們身邊,是我們應該擁有的生存智慧,是我們對待生活的一種態度,和我們應對生活中許多難題的方法。姜琍敏的禪是“現代的禪”。所以,他說,“咱老百姓能順應本性,儘可能平常、善良地過一份安穩日子,就是天大的福分,就是‘道’了”(《道在樹上?》)。他問到,“生活中處處存在著如此精深的禪理,為什麼我們總是視而不見,卻痴痴地到處尋求、膜拜什麼‘拂子’呢?”(《為何不讚嘆》)當然,既然是一種方法與態度,既然禪家亦可訶佛罵祖,因此,對禪的世界觀,禪的歷史遺產也不是不可以反思與批判,而且,這可能更近於禪的本質。所以,我尤其欣賞姜琍敏的入室操戈、反出山門,那些與禪宗的祖師爺“叫板”的文字,比如我們該如何看待我們的心理感受,我們真的需要什麼都放下嗎?我們又該如何對待自己的肉身,包括生與死?禪是為了安頓個體,安頓日常的生活,並且使生活獲得意義的,如果不敢面對,而皆掩面逃去,要禪何用……

 我們這裡不是要與姜琍敏一起參禪,而是在討論他的散文精神。這種精神就是智慧,就是從生活出發,反過來解釋生活。古人講,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張載的橫渠四句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韓愈主張文以載道。我以為都可以用來說文學,說散文。文學也是一種立言,立什麼言?就是給生活以說法,給生活以意義;天地無言,但文章一出,它們就有了“心”,所謂心也就是使山川草木、人間百事都獲得瞭解釋;凡人懵懂,“立命”也就是為普通人的生命找尋價值,這些都是文之道。所以,生活的結束,就是文學的開始。我們看姜琍敏的散文,他所耳聞目睹的我們沒有經歷過嗎?巴黎的超市,羅馬的街道,我們沒去過嗎?街邊的瓜攤,橋洞中的寄居者,我們也見到過,我們也常常打電話時撥錯號碼,也時時丟三落四,也怕理髮,怕搬家,但我們更多的時候也就止於此而已。每天每日,有多少類似的事情與場景與我們擦肩而過?至於它們的背後是什麼,它們與什麼有著隱祕的聯繫,會給我們怎樣的啟示,我們卻疏於思考。姜琍敏通過他的寫作告訴我們,我們應該再向前一步的,也就這一步之遙,我們竟能海闊天空,我們成了“會思想的蘆葦”。姜琍敏在寄居者的橋洞邊也就多站了一會兒,便起了這樣的思緒,“我仍不清楚錄下這些凡俗之至的見聞有何意義。雖然心上常隱約感到似有似無的觸撫。這大橋上風馳電掣著滾滾車流,橋兩岸林立的大廈和迷離的燈綵裡,也時刻起伏跌宕著誘人得多的活劇。有時你甚至能聽到某輛名車中飄落的鶯聲浪語。但若你下橋來,站近看,這兒儘管比橋上暗也矮得多,畢竟仍是混然的一體。就是說,儘管形態不同,這也是生活。是生活就有意義,就有值得你我或各方偶爾關注一下的理由”。姜琍敏有文《叫我如何不執著》,雖是說自己,但我們也不妨多“執著”一下。

 好的作品就是這樣,它不僅給我們愉快,更給我們啟迪,讓我們更好地生活。

 祝賀琍敏新著的出版,也感謝他給我這麼好的談談他創作的機會。但紙上得來終覺淺,還是找機會坐下來說得痛快。

 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在此與琍敏鄭重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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