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推薦||楊海旺:人面桃花(小說)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有時候,人的夢是不是預示著什麼?詮釋著什麼?指導著什麼?冥冥之中,人的夢是不是和自己的命運有某種神祕的聯繫?夢是不是無形中在指揮著我們的生活?這還真是一個難解之謎。

先不說夢,先說說我的一段經歷吧。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大學畢業前去一所農村初中實習。學校領導非常熱情,專門為我騰出一間房子供我辦公和住宿,學校也免除我的生活費,讓我這個還未步入社會的青年學生倍感溫暖。實習期是一個月時間,在實習馬上結束的那個週末,我吃過晚飯外出散步。

當時正值人間最美四月天,是春意漸濃的季節,萬物復甦,草長鶯飛,整個世界一片生機勃勃。學校歸屬大興鄉,學校名字就叫大興初中。學校東邊不遠處是一個小村莊叫申莊,村後有一片小樹林,樹林裡栽種的是農村的各種雜樹,有楊樹,榆樹,槐樹,苦楝樹,泡桐樹等,間或有一兩顆杏樹、桃樹等果樹夾雜其間。落日已染紅西邊的天空,樹葉也反射著紅色的光,晚風習習,吹動草地上五顏六色的花不停的左右上下搖曳,空氣中瀰漫著各種花的香味。樹上的小鳥正用最美的歌聲與落日話別。不遠處,旺盛的小麥像一層厚厚的地毯,一直延伸到遠方。我漫步小樹林,身心陶醉其中,這簡直是一個神話般的世界!我不禁想入非非,這神話般的世界裡,是否還缺少一點什麼?如果出現一個諸如七仙女那樣的女神不是更完美了嗎?

意念有時候會變成現實。真奇怪,我這樣想著的時候,突然,從村莊東北角閃現出一個輕盈的身影,遠遠的,向樹林這邊走來。我看到那是一個年輕女孩,她上身穿一件紅色T恤,下身穿一件深藍色筒褲,那鮮豔的紅色像一團火,顯得活潑熱情,也充滿生機活力,與當時春意盎然的外部環境十分協調。那一團火緩緩的向樹林飄過來,我的心猛地一緊,拼命地在記憶的長河裡搜尋,總覺得這種場景在哪經歷過?同時又覺得是自己的胡思亂想。我也不由自主的向那一團火靠近。

近了,我仔細地打量著對面的女孩。她身材高挑,體態勻稱,皮膚白皙。蓄著一頭短髮,額頭寬大,兩彎修長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大而有神,像兩潭深邃的泉水,清新明淨,機靈活潑。臉型圓圓的,豐滿的兩腮上各嵌著一個明顯的酒窩。不大不小的鼻子,優雅的坐落在臉蛋的正中間。嘴巴小巧,兩邊的嘴角微微翹起,像在靜靜的笑,豐滿的下巴像一條倒置圓滑的拋物線。她真的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我不僅在心裡驚歎:她太漂亮了,世間哪有這麼精緻的女孩?

那女孩見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就羞赧地低下頭,兩頰泛起兩朵緋紅,越發顯得嬌羞迷人。

我馬上給她搭訕:“您家是這個村的嗎?”

“是的,我們村叫申莊,我叫申玉桂,今年18歲,三年前畢業於這所初中,現在我們縣第一高中讀高三呢。”

玉桂?我心裡想,多麼美好的名字,多麼高雅清爽,我也馬上想到天上的月亮,古人把她叫玉盤、桂宮,她的名字暗喻著月亮那個潔白、清靜、迷人的小星球。

“我叫夏暉,今年22歲,就讀於北海師範學院,現在是大興初中的的實習老師。”我回答她。

“夏老師,很榮幸認識您啊!”說著,她大方的伸出右手。

“我也很高興認識您,您可是未來的名牌大學生。”我也伸出右手,輕輕地和她對握了一下。

我們接著聊起來,竟然有許多共同的愛好!她雖然讀高中,依然和我一樣愛好文學、音樂、體育。

我們聊得非常投機,非常開心,真有一種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覺。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很快,天色昏暗下來,玉桂驚訝地叫了一聲:“哎呀,天就要黑了,我必須趕快回去了,不然,我媽媽又因擔心我而出門找我了。”

我把玉桂送到村頭,她含情脈脈地望著我和我告別:“夏老師,您回去吧。”

我也微笑著點頭和她告別,示意她回家。這個時候,什麼語言都是多餘的,我們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給對方傳遞語言所無法表達的信息,我認為,語言只會沖淡我們的默契,破壞我們用心搭建的美好虛擬的殿堂。就像我們是在欣賞海市蜃樓,生怕一出聲會把美好的景觀驚走一樣。

我目送她走進村子,直到拐一個彎看不到人了,才悻悻地轉身往學校趕。

我感覺,申玉桂的出現,猶如生活中突然射進萬丈陽光,瞬間照亮了我的整個世界,也好像撲面吹來陣陣和煦的春風,清爽宜人,溫暖如酥。她攪動了我的一池春水。回去的路上,我心花怒放,一路上哼著小曲,搖頭晃腦,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像碰到了天大的喜事。

認識玉桂之前,我不相信一見鍾情的說法,但與玉桂的相識,改變了我的看法,她就是讓我一見鍾情的人!我認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玉桂更漂亮的女孩子,也再沒有比她更適合我的女孩子了。這天夜裡,她走進了我的日記,又點綴了我的夢鄉。我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會對第二個人產生如此深的感情。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她攫走了我的心。

然而,造化弄人,這一面,卻極有可能成為我們一生唯一的一面。

這也讓我想起我小時候做過的那個奇怪的夢。

有些記憶如畫在沙灘上的圖案,很快被歲月的風浪衝刷的無影無蹤;有些記憶,如噴塗在牆上的字跡,經多年的風吹雨打日晒,逐漸變淡、變淺直至變無;而有些記憶,歲月的風霜只會擦去浮在它上面的塵土,使它欲來欲清晰,像陳年老酒,欲陳欲甘冽,欲陳欲香醇!這也像我小時候做過的那個夢。那個夢在我腦海裡依然記憶猶新。

我上小學的時候,一般是每天天不明就起床去學校上早自習。那時的農村家庭沒有時鐘、手錶之類的計時工具,一年到頭都是看天計時,估摸著天快明瞭,就起來吆喊著同村的小夥伴一起去上學。遇到望月前後的幾天,有時半夜看著外邊明快,以為快天明瞭,就起來去學校的情況也是有的。當時,是班長拿著教室門的鑰匙,半夜到學校了,也不知道還要多長時間天明,既來之,則安之,教室進不去,就貼在教室外窗戶的下面,幾個小孩擠坐在一起,再睡上一兩個時辰也是常有的事。

記得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一天早上醒的早,沒有聽到雞叫,也沒有聽到小夥伴的動靜,知道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就一翻身再迷瞪一會。感覺在半睡半醒之際,自己的床一翻,我輕輕的掉入一個裝飾華麗的地下室,地下室的設施可真是富麗堂皇,五光十色,各種古典高檔傢俱用具一應俱全,當時,就感覺世界上最華美的宮殿也不過如此。在房間的一角,安放一張四面有帷幔、上面有頂蓋的古香古色的大床,床四面的帷幔上,刺有各種鮮豔花紋的圖案,與室內其它物品交相輝映,融為一體。床的正中央,坐著一位和我年齡相仿,端莊秀麗的小姑娘。我當時的第一感覺是,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未來的媳婦。她的美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或者說,我認為世界上最美的詞彙也描繪不出她的美。當時我覺得,這世上最美的神仙也不過如此。她穿的是古裝,頭上有金屬頭飾,身著鮮紅的繡有各種花紋的古典長袍,長袍下的鞋子也是和長袍一樣顏色的紅色刺繡面料。她靜靜的坐在床沿上,用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注視著我。我驚呆了: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人見?也像《紅樓夢》裡賈寶玉初見林黛玉的感覺一樣,覺得是遇見了神仙妹妹。我趕緊走上前,準備給她搭訕……

“小暉,小暉,該起床上學去了。”媽媽的叫喊聲把我拉回現實中來,一睜眼,我正睡在自家三間茅草屋裡。自己的床是一個用麻繩攀的小木床,兩邊有床幫,兩頭釘兩根木條,床中間是用麻繩串起來做牚子的,人睡上去,兩邊高,中間低,倒是挺安全,省得掉下床去。我的宮殿,我的神仙妹妹瞬間化為烏有。

我嗔怪媽媽叫的不是時候:“誰讓你叫我了?誰讓你叫我了?我不起,我不起,你包給(包賠的意思)我的夢,你包給我的夢!”我又氣有急,搖頭晃腦地把整個小木床帶動的吱吱作響。

媽媽被我的舉動鬧得莫名其妙,就說不想起就再睡一會。我趕緊強制自己再睡一會,幻想自己再掉入地下宮殿,再去看看我的神仙妹妹,但無論怎麼樣努力也做不到。直到現在,過去三十多年了,那宮殿般的地下室和神仙妹妹與我僅有那一面之緣。

這就是我小時候做過的那個奇怪的夢。不知道是夢預示著現實,還是現實在詮釋夢境,反正我總把神仙妹妹和申玉桂聯繫在一起,儘管一個是現實,一個是夢境。我和申玉桂也真是僅有一面之緣。

我和玉桂見面那天是週末,第二天,我肯定會早早的去小樹林尋夢。依然溫暖的陽光,依然和煦的春風,依然唯美如畫的風景,但申玉桂卻沒有再出現在小樹林裡,我是乘興而去,掃興而歸。因為是高三了,學校複習時間安排非常緊張,申玉桂本應該那天週末就返校的,因為她的爸爸第二天一早去縣城,所以,讓她推遲一晚上,第二天隨爸爸一起走的,但早早地天不亮就被爸爸叫起來返校了。當然,這些事是後來聽別人說的。就是這推遲的一次行程,陰差陽錯的促成了我們的相識,到現在我都說不清楚,我是該感謝這次推遲,還是要埋怨這次推遲呢?

兩天後,我也遺憾的帶著實習報告離開大興初中,回師院準備參加畢業考試去了。

我們畢業考試後,農村學校還沒有放暑假,我趕緊藉故回了趟實習的學校,理由是看望那裡的老師和學生,其實是去尋夢,是想借機再見見申玉桂。然而,世事就那麼奇怪,那麼無情,那麼湊巧,我回學校考試這段時間,申玉桂家竟發生了“變故”,我得到的消息是,申玉桂已經隨爸爸舉家搬遷到山西省她爸爸工作的煤礦上,當然,她也轉學到山西就讀了。

我實習的班上有申莊一個小女孩叫申慧,這些消息以及那個週日一早玉桂就跟她爸爸返校的事都是這個學生告訴我的。我失望極了!真想追問蒼天,你難道就這樣捉弄我們嗎?末了,申慧從她的書包裡拿出一封信,說是她玉桂姐臨走時交給她的,囑咐她一定親手交給我。信密封著,信封上寫著“夏暉老師啟”幾個字。我接到信,急匆匆的走到無人處把信封打開,裡邊是一張信箋,信箋的正面是一首言簡意賅的小詩:

別了,故鄉

別了

故鄉

若干年後

我魂牽夢繞的故鄉

時光會沖淡很多記憶

但最後這個最美的暮春

我會永遠銘記

再見了

故鄉

十八年的風風雨雨

十八年的歡樂憂戚

最開心的事

全化成那個開心男孩

滿臉純真的笑靨

字如其人,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跡,彷彿幻化成玉桂那精巧俊俏的臉龐。我沒看錯,小詩的字裡行間也滿含深情,我的第六感官准確無誤,雖然僅僅見一面,她也喜歡我啊!

翻開信箋背面,還寫有幾行字:

如有緣

我們會再相見

即使不見

我,也會永遠思念

玉桂淚書

信箋上,依稀有水滴漬過的痕跡。我知道,那是她的淚跡。我腦海裡浮現出玉桂雙眼滿含清淚,在孤燈下傷心欲絕書寫的情景,我也禁不住潸然淚下,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也打溼了手中的信箋。這張信箋依然保存在我的書櫃裡,二十多年來,我經常時不時的拿出來看看!

信箋背面留言的最後一句:“我,會永遠思念。”好像是在表達她的情感,看到“我”後的停頓,這個逗號,同時是在追問我會不會“同聲相應”呢!我讀得懂,也理解得透!但豈止是她會永遠思念?實踐證明,定然是也必然是“一種相思,兩處閒愁”。甚至我感覺到,我對她的思念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多年以來我經常單方面祈禱:“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悲莫悲兮生別離”,申玉桂在我生命裡的出現如驚鴻一瞥,卻為我種下相思無限。她成了我的心理障礙。“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二十多年了,我現在依然是孤身一人,我跨不過那道坎,在我心裡,玉桂是一座高山,是我心目中的喜馬拉雅,她遮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無法再看到外面的風景。這也應了倉央嘉措的一句詩:“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

說實話,我的性格有點偏激,與現在的網紅“流浪大師”沈巍有點相似,我總幻想著有那麼一天,我的女神會像我們初次見面那樣,突然出現在我的跟前。儘管等了二十多年也沒有出現奇蹟,但我會一直等下去,哪怕耗盡我的一生!

直到現在,我也一直認為山西築有世界上最美的宮殿,那裡也住著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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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稿 張福娟 責編 範文學】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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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海旺,虞城縣教育局工作,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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