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詞話》：詞之境界情景現

領讀者：歧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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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境界呢？

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情境雖有在心在物之分，然情生景，景生情，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情景名為二，而是不可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情中景，景中情。”王國維曾在《文學小言》中說：“文學中有二原質焉：曰景，曰情。”文學理論上的情景交融是意境創作的表現特徵，同時也是中國古代詩歌的優良傳統。

而情景情境，正是王國維所認為的境界。他強調的境界不僅需要描寫真景物，同時也要有作者的真實情感，在《人間詞話》的第六則裡，他就直言說道：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 ；否則謂之無境界。這樣的文學作品才能稱得上是有境界。如果作者無病呻吟，勉強抒情，只會適得其反，使作品流於輕薄虛偽。

人間詞話通篇的主題就是境界，境界在這部詞評中無時無刻不存在，或明面上或暗地裡。

他對於境界的重視，從他在第一則第一句的寫載“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就可以看出。

王國維以境界來評價詞的高下優劣，這是《人間詞話》的核心理論。在文藝評論方面，論詞的學說有很多種，比如“神韻說”、“興趣說”等。而王國維的“境界說”不同於“神韻說”和“興趣說”，不突出強調詩詞中藝術形象的神祕化，不誇大詩人詞家的主觀精神，相較之下“境界說”的藝術形象更具體，它不僅強調了人的主觀精神，還要兼顧周圍環境，把詩詞人的精神和描摹之物融為一體展示給讀者。

在王國維提出的“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這樣的觀點中，境界的高格是人格與情、境相融合而來的，這樣的結合自然就會有崇高的格調；有境界有高格也必然會有名句，名句通常都有句外之意弦外之音，能有無窮無疆之境，發人深思。由此可見境界的作用。

02

在境界的劃分上，既可以以“造境”“寫境”來劃分，也可以以“有我”“無我”來劃分。

那我們要如何區分“造境”和“寫境”呢？我們來看看王國維是怎麼說的：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人間詞話》二）

詞的境界既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幻想營造出來，又可以直接描寫現實來表現出來，因為側重點的不同，所以王國維在第二則中把它分為“造境”和“寫境”兩派。但是兩者又不是非此即彼的存在，通常情況下都會互相有所涉及，幻想需要現實為原料，現實也須得寄託思緒才有意味，沒有絕對的寫實，也沒有絕對的幻想，寫實和幻想是辯證統一的關係。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說文學作品既超越了自然又服從於自然的基本法則。

那又應該如何區分“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呢？我們來看看《人間詞話》的第三則：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人間詞話》三）

就像歐陽修的《蝶戀花》裡“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一樣，描寫的景物都帶有自己的主觀感情色彩，彷彿能夠看到作者的當時，這就是“有我之境”。而類似於元好問的《穎亭留別》裡“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不知作者身在何處，渾然忘我達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就是“無我之境”。兩者各有各的優點，“無我之境”渾然忘我，更能優美的把景象描繪出來；而“有我之境”帶入了更多的存在感，更能讓讀者體會到景象的宏壯。

當然，境界有大小之分，但沒有優劣之分。境界有壯闊與幽微的區別，但不可以憑藉境界的壯闊與幽微來區分詞的優劣，壯闊的境界有壯闊的美，幽微的境界有幽微的美。正如他在第八則說的“寶簾閒掛小銀鉤”何遽不若“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也。

秦觀《浣溪沙》的“寶簾閒掛小銀鉤”境界幽微，卻讓人回味無窮；他的《踏莎行》“霧失樓臺，月迷津渡”境界深沉有緣，讓人感慨萬千。兩者相比，只是境界描寫不同，並沒有高下之分，誰都不遜色於誰。

03

說起王國維對境界的認知，他提出的“人生三大境界”論絕對是許多人深以為然的存在。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人間詞話》二十六）

第一種境界是苦苦求索卻不得途徑的階段，開始前的茫然無措、憑高望遠孤獨而寂寞，但仍信念堅定地不斷尋覓和探索；第二種境界是求索過程中，為了人生目標即使衣帶漸寬、日益憔悴也在所不惜，堅忍而執著；第三種境界是苦覓不遇時不經意間偶然得之，其實這偶然一得的背後是不斷地積累。

在他寫的這段話中，分別截取了柳永的《鳳棲梧》、晏殊的《蝶戀花》、辛棄疾的《青玉案》裡關於表達愛情的詞句，再重新編排，貼切地表達出他對成就大事業、大學問需要經歷的三種境界的理解。做事業、做學問和談戀愛一樣，也真虧王國維能領悟得出來。這段佳句如渾然天成，堪稱一絕，他本人正是“成大學問者”，這三種境界想必他都親身經歷過，因此頗有感觸，正合了那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之意。

境界一說就到此結束了，但《人間詞話》還有許多韻味，這部詞評還能如何品讀和鑑賞呢？明天，我們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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