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破與全真教敗

引子:這是兩個探討真與實問題的故事,感謝金庸先生小說帶來的啟發。

(文章大部分取材於金庸先生小說,小部分取材於相關歷史記載,然假假真真,絕非正傳,只為一言)

坐落在今陝西省境內,西安市以南的道教名山終南山;與雄踞在今湖北省西北部,漢水之南的襄陽,大約相距了400多公里,均地處中國中西部,距離也算不上很遠。終南山有“天下第一福地”雅稱,只是北宋靖康之變後長久不再是漢人土地,宋失中原後,以終南山與金人分界,後又為蒙古人所據。襄陽有“兵家必爭之地”之稱,雖曾失陷,由岳飛為宋人奪回,一直就是京湖地區重鎮。南宋降將曾對忽必烈說:“先攻襄陽,撤其捍蔽,無襄則無淮,無淮則江南唾手可下也。”可見襄陽之於南宋王朝的重要性,畢竟南宋本就偏安江南臨安一隅。

襄陽城破與全真教敗

終南山是道教全真派的發祥聖地,金元之交,南宋將覆,生民塗炭的苦難時節,全真派卻大舉興盛起來。襄陽是南宋垂弱之際的最後一座屏障,多得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江湖豪傑們投身於此,為國捐軀。不同的人物命運和歷史進程在兩地間交會,金庸先生的《射鵰》、《神鵰》兩部作品也對兩地著筆甚多,歷史與小說交錯,都在述說著每個時代者的“至真與活著”。

01、襄陽城破

公元1273年二月,這是一個並不那麼寒冷的冬天。但對襄陽城中的呂文煥來說,卻寒意刺骨。他的手指蒼白,指尖顫抖著夾著已經看了多遍的加急戰報,上面清晰寫著樊城上月被攻破的消息。

“襄樊兩城,漢水出其間,文煥置大木於江中,加鐵索,造浮橋,以通援兵,樊城亦恃此為固。”四年前,在臨邊四十有餘年,駐守四川湖北一線與元軍長期作戰的哥哥呂文德病故後,呂文煥勉力獨守襄樊4年至今。“幸得各位武林豪傑相助”,呂文煥曾不止一次的對長期駐守襄陽的郭靖夫婦說到。正是他們在公元1259年幫助呂文德守住了元軍對四川釣魚城(後世金庸先生記載為襄陽城)的圍攻。此役楊過大俠用飛石擊殺了蒙哥大汗,也還了大宋江山八年的太平。這八年來,呂家兄弟同郭靖夫婦帶著一批武林志士在襄樊兩城間安置巨木,架設鐵索,將兩城緊密的綁在了一塊,成掎角之勢,可互相援助。因為他們知道,等忽必烈平定了內亂坐穩了大汗之位,元軍一定會捲土重來。

襄陽城破與全真教敗

果不其然,元軍在公元1267年再攻襄陽,並抓住了呂文德的佈陣失誤,斷了襄陽樊城的糧草,將兩城團團圍住,這一圍就是六年。四年前呂文德在悲憤焦慮下遺憾去世,而現在,樊城也丟了。呂文煥輕微的搖搖頭,從回憶裡走出,顫抖著再次舉起手中的戰報。他一字一字的讀,在戰死和失蹤的名單上,他看到了太多熟悉的名字。有幾個名字,他需要反反覆覆的多看幾遍,或者盯著某個字長久的直視著,直到看的自己都不再識得了,彷彿才能產生一種錯覺,這位大俠還該活著。。。

兩月前,樊城將破,元軍主帥阿里海牙遣大將阿術帶精兵“以鋸斷木,以斧斷索,焚其橋,使襄兵不能援”,乘勢要攻下樊城。形勢危急,敵軍百倍於自己,且這時襄陽城內的士兵早已因人困馬乏,糧柴短缺而士氣低落。郭靖夫婦辭別呂文煥,帶著一批武林高手馳援樊城,時年郭靖已六十有八歲。聽聞在漢水之上,樊城之下,城郭之內兩軍大戰數場,一時見塵土飛揚,火光漫天,滿城皆是“生為宋城,死為宋鬼”之聲。但最後,樊城還是丟了。

呂文煥長嘆一聲,想到自己寫給賈似道的加急求援久久不見迴音,耳邊復響起城外元兵“勢窮援絕,若能納款,悉赦勿罪,且加遷擢”的勸降聲,慢慢放下手中的信,緩緩幾折後放在了心口貼身小衣內。第二天,他與阿里海牙襄陽城門內外折矢為誓,始出降。六年後,陸秀夫揹著衛王投海而死,南宋始亡。正所謂:“文煥守襄六年,古無有也,勢窮援絕,遂失臣節;秀夫捧日殉國,更無前也,海國孤忠,鞠躬盡瘁。”

襄陽城破與全真教敗

與陸秀夫同為“宋末三傑”的文天祥被俘後,呂文煥在元主那領到了勸降的差事。一見面,文相便痛斥呂文煥到:“國家不幸至今日,汝為罪魁,汝非亂賊而誰?三尺童子皆罵汝,何獨我哉!”呂文煥回:“襄守六年不救。”文天祥說:“力窮援絕,死以報國可也。汝愛身惜妻子,既負國,又隤家聲。今合族為逆,萬世之賊臣也!”呂文煥臉色蒼白,用右手扶著心口,那沉封多年的戰報猶在。恍惚間在文相剛毅的臉面上,漸漸浮上另一張豪邁寬厚的臉龐。這是郭靖大俠。他又想到了黃蓉姑娘,想到了郭破虜,漸而無言。呂文煥想,郭大俠、陸相、文相與我,其實都活著,誰難,誰真?

02、全真教敗

公元1255年一個秋夜,全真教掌教李志常遇到了一件讓他夙夜而不能眠的大事,這事情火燒眉毛,更是火燒道藏。全真教自王重陽伊始,傳至他已是第七代真人。父師第五代真人丘處機曾不遠萬里,不顧73歲高齡,從山東出發一路西行至大雪山八里灣行宮覲見成吉思汗,勸說大汗減少屠殺,敬天愛民,也將整個全真教的聲譽帶向了頂點。昔日李志常一路隨行丘處機至大雪山,深感父師西行不易,撰寫了《長春真人西遊記》以記錄所經山川道里及沿途風情。父師也對自己關懷備至,1227年仙去後先將掌教之位傳給大弟子尹志平,並隔代指定下一任掌教之位歸於自己。

李志常1238年繼任掌教,隨即如前幾任掌教般,接納了元王朝的加封,受封為“玄門正派嗣法演教真常真人”。他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元王朝奏請擴建其祖師王重陽修真之所終南山靈虛觀,改名重陽宮。李志常掌教期間,頗受到元憲宗蒙哥汗的尊重,常向他請教百姓安生樂業之道。李志常曾經向蒙哥諫言:“自古聖君有愛民之心。則才德之士必應誠而至。因歷舉勳賢並用,可成國泰民安之效。”,心中頗覺得自己成全光大,雖不像父師丘處機般一言止殺,救了無量沙數的黎民百姓,卻也是蒙族漢法之師,為國為民。

襄陽城破與全真教敗

只是到了憲宗五年時,少林長老福裕在御前同他辯論《老子化胡經》和《老子八十一化圖》的真偽,李志常慘敗於對方,卻鑄成了全真教的敗退。李志常也知道《化胡經》大概率只是晉時為抬高道教,貶抑佛教而創造出來的化胡傳說;全真教義裡又力主三教平等。卻仍是折戟在這大辯論裡。元憲宗勒令焚燬道經。1255年的這個秋夜,全真掌教李志常看著眼前焚為黑土的道藏,默唸著“釋道從來是一家, 兩般形貌理無差”,久久不能入眠。

隨後的日子裡,掌教逐漸開始把教中事務轉交給他的大弟子張志敬處理,身子骨則每況愈下。漸漸地,李志常覺得自己開始出現一些幻覺。一次,他覺得自己不再是躺在道觀的深幽處,而是神遊去了一片廣闊的天地。這天地矗立著一座城,叫襄陽。襄陽城頭千軍萬馬,正在調兵遣將。只見那校場之上,站著一神俊清朗的老者,手執一隻碧綠色長蕭,正在排兵佈陣,有道是“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李志常環顧四周,有挺多眼熟的全真教弟子,他們照舊尊稱李志常掌教,卻看上去一點不驚疑自己為何身處此地。忽然間,那男子點到最後一路西路軍,說道:“這一路由全真教教主李志常主軍。。。。。。”李志常突然聽到自己名字,正一愣不知該如何回覆,卻見一老者跳出,大聲喊道:“喂!黃老邪,你撇下我不理嗎?”他聞聲望去,卻是一鶴髮童顏的老者,正自手舞足蹈,大聲呼和。這容貌看上去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來。

畫面一轉,他已經身處陣中,領軍的,正是這白髮老者。遠遠的,他看見大元朝的元憲宗蒙哥汗正在指揮作戰,但卻是處在自己的敵方。難道我在南宋的陣營中?李志常暗自琢磨。正在這時,一個揹著重劍的獨臂大俠從己方陣營中斜刺裡殺出,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徑直向蒙哥殺去。好一個威武的將軍!李志常暗歎一聲。只見他躲過了蒙哥馬背上回頭射出的一箭,手裡扔出一件暗器,卻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正中蒙哥後心。那蒙哥猛地從馬背上倒撞下來,變一動不動了,看似竟是被這石頭砸的當場斃命。李志常身邊響起了雷鳴般的呼喊聲,他也為這氣氛所感染。不知是該悲痛那個曾不恥下問同自己探討百姓安居樂業之道的大汗身故;還是該開心那個焚燬了全真教基業的偏聽之主死了;或是沉浸在身邊的虛幻裡,一起感動於這座襄陽城守住了。

襄陽城破與全真教敗

又有一次迷糊間,李志常覺得自己神遊到了終南山,身處大修前的靈虛觀,而非自己重修的重陽宮。弟子張志敬站立面前,卻是在與自己說話:“師兄,終南山是蒙古該管,咱們的道觀也均在蒙古境內,若是拒受敕封,眼見全真教便是一場大禍。”張志敬道。李志常暗自詫異怎麼張志敬敢平輩同自己說話,卻發現更蹊蹺的是,自身竟然也不受控制的開了口:“那時蒙古和大金為敵,既未侵我國土,且與大宋結盟,此一時彼一時,如何能相提並論?”只見那趙志敬著急起來,大喊一聲,“你說的不對”。自己又復開口:“請問趙師兄,咱們的創教祖師重陽真人是甚麼人?你我的師父全真七子又是甚麼人?”兩人又接連對話了幾句,李志常彷彿變成了虛無的魂魄,聽著另一個“自己”闡述著祖師爺和父師是如何一身正氣,驅除韃虜。

李志常又犯了迷糊,那到底什麼才是對,什麼才是真。自己的父師,那位遠赴雪山覲見成吉思汗的長春真人,毫無門戶之見,以中原文化,孔孟之道引導大汗從善如流,一言止殺。同時也兩次接受金國敕封,又接受過成吉思汗的敕封獨掌北京長春宮。而幻境中的全真七子丘處機,卻似乎嫉惡如仇,仇金仇蒙,相較於弘道濟世,更愛飛簷走壁,手刃奸人。絕不願歸順元朝,將民族鬥爭看的比世人疾苦要重。都是活著,誰難,誰真?

一年後,李志常病逝,彌留的幾日,旁人總能聽他默唸著。此時的我與襄陽城中的我,卻又是誰難,誰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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