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與女人------謝瓊芳

說起旗袍，便想起詩人戴望舒的《雨巷》，行走在江南煙雨中，撐著油紙傘如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想起三十年代上海灘的十里洋場，百樂門夜夜笙歌在舞池裡旋轉的風月女子；想起坐在人力車上身穿一襲素雅的旗袍低眉淺笑含情脈脈的女子；想起張愛玲《傾城之戀》裡的白流蘇，《半生緣》裡的顧曼璐，電影《花樣年華》裡的蘇麗珍……

這一個個或風情萬種，或妖豔傾城，或溫婉優雅的美麗女子在我的腦海裡猶如一場場永不停歇的電影輪番播放，牽動了我對旗袍的渴求與嚮往。都說女人的衣櫃裡必得有一件旗袍，在去年生日的時候，我終於按捺不住買了一件淺綠底白花淡雅的短旗袍，喜歡至極，亦珍愛至極，算是圓了我今生的旗袍夢。

每當我穿梭在這座山水小城的街道或轉角小巷時，若是遇見一位體態勻稱身穿旗袍的女子，總覺眼前一亮，免不了回首多望兩眼。那婉轉優雅的姿態，纖細的水蛇腰，修長的腿令人心生羨慕，尤其是那眼波流轉裡似藏著無限的風情無數的心事，我會試圖猜測如此有韻致的女人，她的生命中會有怎樣纏綿悱惻而蕩氣迴腸的故事。

越來越發現，女人的一生至少應該擁有一件旗袍，旗袍不僅能將你的身姿與體態完美地展現出來，還能讓你看上去有了端莊和嫵媚，亦有了靈動與精緻，更會讓你多了一份濃濃的女人韻味。即使一個再不起眼的女人，若是穿上一件合適的旗袍，也能為她暗淡的容顏增色不少。

中國旗袍的花色款式紛繁多樣，那雅緻的立領，精巧的盤扣，流暢的線條，柔軟的絲質面料，印染或刺繡的牡丹、桃花、百合、蓮花等，每一處細節都美得令人心醉，令女人流連忘返。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女性服飾裡最流行的便是旗袍，有花色濃豔的，亦有素淨淡雅的，長的短的各有千秋，穿上她的女子瞬間就風姿卓約了。你看舊上海的女子，無論是富家太太，還是千金小姐，抑或是民間小女子，出門時一襲旗袍，一件風衣外套，一雙高跟鞋，盤起髮髻或披著又長又捲曲的大波浪，搖曳多姿地漫步在繁華的上海城市中央，婀娜曼妙，像極了一朵朵妖嬈嬌豔盛放的花朵，成為一道獨特靚麗的風景線。

隨著時代的變遷，服飾的飛速發展，旗袍也慢慢有了變化，在市場裡我經常看到的是改良的短旗袍，不再侷限於緊身，有的旗袍下襬已改為裙襬，盤扣依然有，多為點綴，一般都是在旗袍後背藏著一條隱形拉鍊。改良後的短旗袍，韻味不減，卻更方便於穿著、行走與坐立。長旗袍的使用一般會出現在正式場合，例如中式婚禮，頒獎典禮，或是宴會。無論是長旗袍或短旗袍，都不會影響她帶給人們視覺上的美感。

旗袍之美，最美在韻。我尤其喜歡欣賞江南女子穿旗袍，江南的女子小巧玲瓏，柔弱如柳，纖腰細腿，有著婉約嫻靜的氣質，像大家閨秀亦似小家碧玉，特別是那些身上浸染著書墨香氣的女子，更能穿得出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知性美，一種古典、溫婉、含蓄的美，一種欲語還休的韻味。

想象一下，如果你旅居蘇州城某處小閣樓，在一個煙雨迷濛的午後，恰巧推窗遙遙望見一位秀氣溫婉的女子，髮髻輕挽，膚如凝脂，著一襲優雅美麗的旗袍，撐一把油紙傘，緩緩地行走在橋上那嬌俏的身影，那畫面該是多麼詩意朦朧啊！這樣的場景如詩如畫，用卞之琳那首《斷章》來形容極為貼切：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我喜愛旗袍，更愛那些穿著旗袍搖曳在舊時代故事裡的風華絕代的女人。

身穿旗袍的民國名媛陸小曼，美到令人窒息！柳葉眉，丹鳳眼，舉手投足間，一顰一笑裡，流露出的盡是風情萬種，想象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陸小曼是如何能歌善舞、能詩能畫到令人魂牽夢繞，把著名詩人徐志摩迷得神昏顛倒，為她寫下大量的詩篇。胡適先生曾說過:陸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小曼在當時的社交圈與唐瑛齊名為“南唐北陸”。不僅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我還曾買過一本她的書，上面記錄的是她的詩、文、畫，她那淡雅清麗的工筆畫仕女，如臨人間仙境般的山水畫，還有一手娟秀的小楷都堪稱一絕。書中有一張她穿著旗袍執筆靜坐的照片，淺笑盈盈，濃濃的書卷氣息撲面而來，散發著迷人的芳香。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用這句詩來形容林徽因最貼切不過。我看過一張林徽因的照片，一襲素雅的旗袍，一臉柔婉明淨的笑容，像一朵蓮花般的聖潔脫俗，恰似她纖塵不染、如美玉般毫無瑕疵的高貴品質。她是著名的建築師，設計了中國國徽。她亦是詩人，記憶裡最深的是她那首《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其中有一段是：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樑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多年後的今人談起她這位美貌才女時，“人間的四月天”已成為了褒獎她的代名詞。徐志摩的筆下曾有一首詩《偶然》，他在詩中無限感概與林徽因匆匆相遇又別離的無奈與戀戀不捨的情愫。這位令無數文人才子嚮往的女子，始終如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讓詩人徐志摩和哲學家金嶽霖惦念了一生。

與旗袍有關的女人也經常出現在很多女作家的書裡，如電影《金陵十三釵》，原著是作家嚴歌苓，她筆下描述的十三個美麗的風塵女子，是秦淮河畔的歌女，身穿妖嬈豔麗的旗袍，個個姿容俊美，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在1937年的南京大屠殺期間四處逃難，在侵略者的屠刀面前，這些被視為下賤的女子，激發了人性中最初的善良和俠義血性，為保護教堂一群女學生的性命，剪去了長髮，身披唱詩袍，懷揣剪刀，英勇悲壯地代替女學生奔赴死亡。那場電影深深地震撼了我，因此我刻骨銘心地記住了那十三位身穿旗袍有著善良靈魂的女子。

旗袍是高雅而詩意的，她屬於沉靜端莊溫婉的女人，也屬於有古典唯美情懷的女人，更屬於擁有美好靈魂的女人。

而喜歡旗袍的女人，應是有著懷舊情結的。珍藏一件旗袍，便珍藏了一段與旗袍有關的美好時光。或許在多年後，在我風燭殘年時翻開衣櫃，將那件陳舊的旗袍晾晒於暖陽之下，靜坐於某個庭院，無盡地懷想著年輕的時光，細數歲月的枯榮得失，體悟生命的短暫無常，會多了一份淡定，多了一份從容，亦多了一份靜謐。

此刻窗外的夜已深，山河靜寂，卻止不住我的思緒飛揚，我亦想幻化成詩人戴望舒，獨自徘徊在悠長的小巷裡，希望逢著一個身穿旗袍如丁香般結著愁怨的姑娘，撐著油紙傘走在煙雨迷濛的小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