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人都說是爛片，我笑他人看不穿

我昨天花了人生中的130分鐘時間，看完了“大爛”新片[朋克武士](其實是去年的片子，也在去年的上影節上放過)，看完只想大喊“爽！不夠！再來！”

如果只看豆瓣5.8的評分，如果只看大家相當猛烈的吐槽，那必然是讓人抱著看超級爛片的心態去一睹其貌了。不過，其實我已經期待[朋克武士]期待了老久一段時間。

©️[朋克武士]海報

衝著豪華主演陣容怎麼也該一看啊：綾野剛、北川景子、東出昌大、染谷將太、淺野忠信...不過我不是那麼膚淺看臉的人啦(才怪)，像磁鐵一樣吸引我的是那兩個神奇的男人，它的編劇宮藤官九郎和導演石井嶽龍，鬼才和怪才的結合，好奇能搗鼓出怎樣詭異斑斕的“屎殼郎味冰淇淋”。

其實我很想直接聊聊cult片導演石井嶽龍，但鑑於石井導演在主流影迷圈沒那麼有名氣，[朋克武士]也剛出資源不久，看過的人還不是很多，那我也只能先聊聊電影。

用石井導演的話來說：“這是一部怪異的喜劇電影，不可預測的，也是古怪的”。

[朋克武士]是怎麼個古怪法呢？綾野剛大露屁股、大展69式武士技能包？染谷將太跳甩肚舞跳到“昇天”？淺野忠信大佬的妝全程都沒人能認出他來？這種程度的怪異，在電影裡似乎也不是那麼值得一提。

©️[朋克武士]中毀形象的剛哥和染谷

畢竟，它的高潮戲可是笨蛋邪教徒民眾大戰猴子軍團，黃沙漫天、鼓聲震地，張牙舞爪跳著甩肚舞的人群和飛奔而至數不清的猴子們亂作一團，人與猴為什麼打起來、誰是正義一方反而顯得不重要啦。

荒謬、亂燉、魔幻、胡鬧、浮誇、意味不明，[朋克武士]就像是一鍋大雜燉的怪味兒湯，骨骼清奇，湯底濃厚，味道難明。

電影裡的“甩肚黨”邪教教義聽起來就像鬧著玩：現世存在於絛蟲的肚子裡，而我們不過是絛蟲肚子裡的一坨屎，人人艱辛，所以要跳甩肚舞，將自己排出體外。亂世異象，另一邊真正的清醒者是一隻會說話的猴子，電影的旁白也是由猴子來講述的。

©️猴子指導人類

©️宗教儀式像極音樂節現場

©️武士戰鬥宛如嗑藥般絢爛

鬧劇結尾，綾野剛主演的武士終於頓悟，從俗世脫身，自稱“朋克武士”，不隸屬任一社會組織、沒有信仰，與世界劃清界限，獨立、清醒、自由，看不下去就來個斬殺乾淨，拂袖而去(當然，這裡有個轉折，就不劇透啦)。

隨後，性手槍的《Anarchy in the UK》隨之響起：我去他媽的狗屎上帝！我可是個無政府主義者！我不知道想要的但我能弄到手裡！我要毀掉一切該死的東西！

[朋克武士]註定不是能被所有人喜歡的那種片子，但其實喜歡不來這種幽默感的影迷，人生也會少了很多樂趣啊。

[朋克武士]首先它原著小說就不是什麼正經貨，再說也不看看編劇是誰，“宮九”大家還不熟嘛，他的本子能有幾部是按常理出牌的，《池袋西口公園》《木更津貓眼》《虎與龍》......除了亂來，就是更多的亂來。

宮藤官九郎

不過，[朋克武士]的好看，其實功勞還更應該歸於石井導演，石井嶽龍的名字或許並非那般如雷貫耳，但他可不是什麼沒來由的導演。

石井導演的名字向來很少進入主流，因為他從70年代末、80年代初出道開始，拍的就是奇形怪狀的朋克搖滾電影，那些8mm和16mm的、非主流的、粗糙而又異常狂躁、生猛、動人的影像。

02

夢迴80s，他是朋克少年

石井嶽龍，這是2012年石井導演給自己重新改的名字，說起他的本名石井聰互，可能會有更多cult片影迷認識導演。

昆汀首先就是石井導演的影迷，[朋克武士]的編劇“宮九”也是，知名cult片導演、也就是[鐵男]的導演冢本晉也是他的學弟，另一位賽博朋克先鋒導演福居精進(代表作[匹諾曹964])曾做過他的助手。

要說對這一代獨立電影人影響最大的人，石井導演都應該在譜系的最中心。

©️石井嶽龍(石井聰互)導演

時間回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青年石井導演，是個死忠朋克少年。

他出生、成長的地方在福岡的博多地區，這裡曾經到處遍佈著美軍基地，石井導演從小就在這裡接觸到了西方流行的搖滾樂，他組建自己的樂隊、彈吉他，整個青少年時期成為朋克運動的一部分。

大學時，石井在東京的日本大學藝術系學習電影，那時候他已經意識到，比起音樂，自己更擅長的是影像，但是，朋克音樂深深紮根在他心裡，於是，他開始熱衷於將音樂和電影結合起來作呈現。

於是，有了他在學生時代的第一部8毫米短片[高中大恐慌]。短片拍攝時的1976年，他才不過19歲。

說的是一個高中男學生舉槍殺死自己的數學老師，在學校引發轟動的故事。短短16分鐘的電影裡，狂躁不安的朋克音樂無處不在，快速剪輯、晃動的鏡頭、粗糙的攝影，加上躁動的音樂和青澀的表演，[高中大恐慌]讓他在圈內一舉成名。

緊接著，是他的第一部長片，16毫米膠片拍攝的[狂雷街區]。講一個對現實不滿的飛車黨少年如何被右翼團體吸納進去，又最終看清現實與之對立的故事。

©️[狂雷街區]海報

飛車黨少年曾在一次對抗政府的衝突中，被斬斷了右手，但這並沒能阻止他復仇。就像科幻片中的賽博人一樣，他全身披上金屬鎧甲，向右翼團體和飛車黨發起進攻。戰鬥到最後，只有他一人活下來，傷痕累累，騎著摩托車踏上逃亡路。

[狂雷街區]是石井導演的大學畢業論文，風格上很明顯受到了前一年喬治·米勒第一部[瘋狂的麥克斯]影響，無政府主義式的虛無主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近未來設定、廢棄封閉的狂雷街區、右翼勢力、高度統治監管、還有狂暴的機械暴走族，[狂雷街區]已經有了日式賽博朋克的雛形模樣。

©️[狂雷街區]

甚至可以說，是從[狂雷街區]出現開始，才有了後來的日本賽博朋克地下電影運動。

1980年，當石井導演憑藉著[狂雷街區]踏上激情、爆裂的電影路時，冢本晉也不過才剛剛踏入日本大學的校門不久，他的[鐵男]還遠沒個影兒。大友克洋的《阿基拉》漫畫還要2年過後才開始連載，日後拍出過賽朋經典[死亡粉末]的泉谷茂還在玩樂隊，而另一位日後拍出[匹諾曹964]的福居精進才剛剛來到東京。

但那時候，朋克音樂人和地下電影的聯繫無疑是最緊密無間的。很多人身兼音樂人和電影人數職，很多導演甚至本身就有自己的樂隊，他們也會邀請喜歡的音樂人蔘與到電影工作，這種結合在石井導演的下一部作品[爆裂都市]裡達到了高潮。

©️[爆裂都市]海報

[爆裂都市]的主演們本就是朋克樂隊成員，The Roosters、The Rockers和 The Stalin的樂手們，還有真實生活在街頭的暴走族少年。

兩個小時的電影裡，充斥著喧鬧和憤怒的聲音、古怪的裝扮、混亂的行動，每個人都是朋克、怪胎或殘忍的警察，街頭騷亂不停、汽車追逐不斷、朋克演唱會不間斷、幫派戰爭不停、警察暴力不斷，在荒蕪的近未來世界，遍佈著高速公路和工業廢墟的東京，反社會少年們既清醒又癲狂著。

電影一如既往的古怪，一如既往的瘋狂，又一如既往的虛無，宛如整個世界吸入了笑氣般的迷惘、迷離、迷幻，又狂熱，野性，燃燒。

©️[爆裂都市]

[爆裂都市]備受推崇，它被認為是可以定義朋克搖滾亞文化的電影，日本地下朋克運動的先驅，朋克時代最偉大的電影之一，甚至當代日本電影的起點之一。

它值得一切讚美，因為它影響了日本後來的幾乎所有獨立電影。

03

朋克，是一種態度

在這個“朋克”一詞已被用爛的當下嚴肅地講朋克，似乎本身就顯得有那麼點感傷。但至少在七、八十年代，朋克一詞是足夠嚴肅的。

性手槍在《God Save the Queen》裡喊出“天佑女王，但沒有未來”，在《Anarchy in the UK》呼喊“我是個無政府主義者！毀掉該死的一切！”但他們也不只是破壞，他們也自己動手創造，唱片自己錄、雜誌自己做、電影自己拍，“Do It Yourself”已然成為朋克運動留給後世最好的精神內涵之一。

©️性手槍樂隊

而在那時候大製片廠體系逐漸崩壞的日本電影界，年輕導演們DIY的熱情和想法也開始蠢蠢欲動了，石井導演就是其中的先行者。

早前製片廠時代，一個人要成為導演是要經過在製片廠從助理導演做起的，再經過逐漸晉升才行。但現在，只需要拿起8毫米的膠片攝影機，電影不再是高居廟堂的夢幻產物，誰也可以拍，什麼時候都可以拍，任何自由張狂的獨立電影都不再是夢想。

後來也成為導演的山本政志曾回憶起石井導演當時那些張狂的片子時，說到：“我當時認為，石井聰互就是一個傻子。但我也想成為那樣的傻子”。石井導演的片子，對獨立電影的後來者來說，無疑成為了理想到現實的起點。

石井導演也當然影響到了後來的日式賽博朋克，從[鐵男]到[匹諾曹964]，從[阿基拉]到[死亡粉末]，那些充斥著工業噪音、絕望頹廢和古怪瘋癲的未來前景式影像，既是一個時代的印記，也是意味深長的未來寓言。

©️[鐵男]、[匹諾曹964]等日式賽朋都深受石井導演影響

[高中大恐慌]、[狂雷街區]、[爆裂都市]，再到1984年的[逆噴射家族]後，石井導演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拍片，一方面是他想拍的那種電影很難獲得資金，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導演並不想對自己妥協。當然，他後來也拍過[夢幻銀河]這樣的浪漫愛情片，但又很快回到了[8萬伏特霹靂神龍]式的朋克風。

在視覺風格上從不妥協，所以才會有了[朋克武士]這樣“瞎胡鬧”的主流商業片，即使你很難想象，一部全明星製作的電影，最後呈現出來的卻是如此微妙的“非主流”樣貌。

千禧年的日本社會，早已和六、七十年代參與過學運的朋克一代完全不一樣，或許，可以說整個世界範圍內朋克已死，但石井導演仍然在拍他的朋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