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裡打工的農村人


在城裡打工的農村人


我的老家位於禮泉縣內,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村子。禮泉整個縣區的農民幾乎都以蘋果為生,我們村也不例外。我的父老鄉親們一年四季都鑽在果樹裡辛苦勞作。家裡的吃穿用度,孩子的成長、求學、結婚成家以至於在城裡買房的首付等等費用,幾乎都因種蘋果而得來的。


在城裡打工的農村人


▲蘋果樹。圖 | 網絡

這兩年,蘋果行情開始每況愈下,這個以蘋果為支撐的農村經濟結構慢慢發生了轉變,農民們開始了尋覓新的謀生之道,走向城市,在城市裡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一份收入,幾乎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了。

以下就是我的那些鄉親們,在城裡打工生活的一些故事。

叔叔

叔叔,今年四十多歲,人很精幹,是種養蘋果的能手。他修剪果樹的水平在我們那裡是出了名的,凡經他修過的樹不但長相漂亮,而且掛果率會年年增高。每年冬天果樹進入休整期,需要剪枝修理的時候,方圓幾裡的村民都會聞名而來,找他剪枝。那時候,他的工錢最多能拿到一天120 ,這在農村給人剪果樹這一個行當裡算是很高的水準了。


在城裡打工的農村人


▲修剪蘋果樹。圖 | 網絡

叔叔先前對外出打工很抗拒,有誰給他介紹外面的活,他都擺擺手搖搖頭,根本不屑一顧。即使沒活在家裡閒著,他也不去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然而到了2018年春天,在眼睜睜地看到一場霜凍落在自家的蘋果園上,含苞待放的蘋果花一夜之間全部沒了形之後,萬般無奈下,叔叔遇到一個機會,就跟隨我另外一個經常出去打工的叔叔一道去了城裡的一個工地。

誰知道這一出去,叔叔好似因禍得福了一般,一發而不可收。工地上的活幹完了,回到村裡,他覺得難受,就四處打聽,託人找活,不願意在村裡呆了。他在工地裡做的是當然很辛苦的體力活,但是包吃包住,人家還給發了全套的工作服,每天就幹好自己負責的那些活就好了,最主要的是每個月能拿到三四千塊的固定工資,這讓叔叔覺得很是滿意。

這之後,叔叔就好像徹底解放了思想,只要能掙到錢,無論啥地方都可以去,最好是大城市,因為那裡能掙到更多的錢。他到過西安,去過新疆,後來在南京又幹了好長時間。

嬸嬸

嬸嬸生性開朗,喜歡開玩笑。看到村裡人都出來打工了,她也託人給自己介紹了一份工作,是在西安的一家飯店裡當服務員,同時被介紹進去的還有我們村的另外一個婦女。

剛去那會兒,飯店生意興隆,她們的伙食著實豐盛。嬸嬸在視頻裡帶著自豪的語氣對我母親說:“哎呀,嫂子,你不知道,吃的好得很,天天都有魚,還有雞呢。”但是好景不長,一段時間後,飯店生意不太行了,嬸嬸她們每天吃的菜只有一樣——炒土豆絲,而且沒啥油水。


在城裡打工的農村人


▲炒土豆絲。圖 | 網絡

和嬸嬸同去的婦女是個老實巴交的人,飯店裡有個領班欺負她,老是讓她去洗碗,洗碗本來是另一個人的工作,但那人和領班關係好。這個婦女也不敢反抗,她只能去洗碗,有時一洗便是一天。

領班也給嬸嬸安排過洗碗的活,嬸嬸說:“我是來端盤上菜的,不是洗碗的,憑啥讓我洗,你怎麼不去洗?我不洗!”這番交鋒後,領班就再沒讓嬸嬸洗過碗。嬸嬸也幫過那個同來的婦女,但這個婦女在幹了一些日子後,覺得適應不了,還是回村裡去了。

現在只留下嬸嬸一人在飯店裡,嬸嬸經常打電話給我母親說飯店一直缺人,她在極力地介紹自己認識的人進來,最好能找到我們村裡的人。她說她得趕快找一個同伴,不然也會被欺負的。

爺不是我親爺,其實他和我父親一般年齡,只是輩分高,所以我管他叫爺。去年夏天,爺帶著我們村的好幾個人去了位於秦嶺山腳下的一個大學校園裡,給新建的大學宿舍樓做衛生工作,主要是擦玻璃、清理地面垃圾及牆面汙垢等。工作場所基本在室內,對於在夏天干活的人來說,這是福音。

這個活管住,住的地兒是工地的那種活動板房,房子裡沒空調,黑色的大風扇扇出來的風無濟於事,大夥兒晚上經常熱得睡不著,後來老闆終於良心發現給大家安上了空調。吃飯是自費的,得去跟前的村子裡吃飯,每天十個小時工作制,每月工資2200,基本沒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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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板房。圖 | 網絡

爺負責管理這一夥人,每天領導過來給他總的一安排,他再把活分解好,安排給大家。爺是一個非常認真負責的人,經常提醒同來的人要把活幹好,要讓領導滿意,更要對領導嚴格服從。都是莊稼地裡出來的本分人,幹活自不必說,老闆對大夥兒也頗為滿意。然而幹了兩個多月後,工資卻一直不見發,這讓人心裡很不踏實。有人就讓領頭的爺去問。爺先是推辭,後來覺得確實得要個說法,就去找了領導。

爺回來告訴大家說:“人家說咱們的錢肯定一分不會少!這點錢對於人家老闆來說,算個啥?!大家先幹著吧,老闆在給咱週轉著呢。”

一段時間後,工資總算下來,但只有第一個月的。又過了一段時間,爺拿到了新下來的一批工資,這次給的比較多,但只夠他們其中幾個人的。爺想到自己好賴也算是個小領導,就決定先不拿自己三個多月的工錢了,給其他人把錢發齊了再說。然而,誰想到這次之後,好久都沒有錢再發下來。

還有一個問題,這個工地的出勤紀律太嚴,大家幾乎請不到假,家裡有事回去一趟,名額即刻被除。就這樣,大家零零散散都走了。到後來,整個活快結束的時候,幹活的人也快走光了。當爺離開那裡的時候,唯獨他的工錢是一個大缺口,其他人要麼是一個月,要麼是十天半個月的,他卻是一萬元。

爺沒想到,曾經最勤快最服從命令的他,竟然成了那個最後被拖欠工資的人。他騎著摩托車,在村裡東找人西問人,找那個給他介紹這活的熟人,找給能和學校那邊說得上話的人打電話,又搭車來回西安好幾趟。大約兩個月後,他才拿到了那些本該早就拿到手的打工錢。

父親

從去年開始,我的父親也開始走出來找活了。他之前也在外幹過活,但基本都是在縣城範圍以內,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來住在老家裡。

去年蘋果受災後,父親也想在西安找個工作,也有人介紹了好幾個機會,但最後一說到年齡,人家就說不行。父親去年剛滿六十歲,按勞動法規定,確實應該退休了,但農村人哪有退休的概念,胳膊腿都還活泛著呢,哪能不幹活呢。

後來,母親在小區裡和人聊天,說到這事,那人說剛好有個地方有活,可以把父親推薦過去。當時是在高新區的某一個路段打掃衛生。

父親踏著自行車,高高興興地去了一天。沒想到第二天,有領導來視察,看他新來的,就要看他身份證,一看說年齡超了,不要了。

沒多久,父親找到新活了。他跟著村裡的一幫人去了西鹹新區的某個主題公園,在裡面種草種樹。那個活管吃管住,工資也滿意,但是活比較累。我去過那個主題公園,偌大的一片園區,新開墾出來的土地上已經鋪上了草皮,新種的各種景觀樹,被一圈圈繩子固定著,這些都是父親這些農村人幹出來的成績。住的地方在園裡一個偏僻之地,顯得相當破敗。房子是用舊木板搭建起來的,一共有四五間,四五個人擠在一間房子裡。我說這住的有點差啊,父親說,不就睡個覺麼,還就可以了。


在城裡打工的農村人


▲種草皮。圖 | 網絡

今年春天,父親在西安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但是這次這個活,工資低,也不提供吃住,父親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匆匆衝上一包豆奶,騎著自行車前去,中午回來吃完一頓飯,下午六點鐘下班。這個活雖然不是那麼合他心意,但總還是個活,能有收入,總比啥都不幹強很多。今年的蘋果看樣子還不錯,每每有假的時候,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天,父親也要立即回老家去,他要給果樹噴藥、疏花疏果,除草鬆土。他依然是放不下那片果園。

在城裡打工的農村人

我現在很少回老家,母親在城裡幫我看小孩,父親常常在外打工,我沒有回老家的必要和緣由。我母親每次從老家過來,她總說門上都沒人了,大家都出去了。我就想,原來農村那個大家圪蹴在大地上,圍在一起,談天說地,嘻嘻哈哈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返了。

作者:鼠爸

關中人

版式設計: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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