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寧夏7電企聯名上書求降煤價的背後

能源 經濟 市場營銷 財經 微能源 2017-04-07
深度|寧夏7電企聯名上書求降煤價的背後

在調整煤電矛盾過程中,政府考慮的是一盤大棋:希望藉助於電企的資源,盤活下游的製造業,煤電矛盾已經遠遠超過了煤電雙方的利益。

一封內部聯名書,再次揭開了煤電矛盾的蓋子。

2017年3月17日,寧夏七家電企聯名上書寧夏回族自治區經信委,請求降煤價。隨後,聯名書所針對的神華寧夏煤業集團則以“溫馨提示”霸氣迴應:不會降煤價,月底前不簽約就斷供。

寧夏回族自治區經信委電力運行處處長崔海山是這一事件的調解責任人,他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經信委收到聯名文件後,已針對電企降煤價、打通內蒙古到寧夏的鐵路運輸等訴求召開了幾次協調會,自治區物價局也已介入,近期會給出煤價的調控方案。

3月21日上午,自治區經信委將七家電企的老總叫到一起開會,幾位企業老總表示,並不是要“鬧事”,只是想讓上面知道電企在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目前,煤電雙方都在等待著政府的裁判結果。

這種情況非寧夏獨有,它牽扯著多方利益主體。一邊是市場,一邊是計劃,煤電風水輪流轉,像個蹺蹺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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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華寧煤的煤制油項目工廠,遠處可以看到煤炭轉化成油後,冒出來的火苗

聯名上書

在當前煤價上漲、電企利潤攤薄,甚至出現虧損的情況下,這種讓利要求成為了壓在電企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事件的導火索是3月中旬的一次能源與電力經濟座談會。電企內部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透露,在座談會上,寧夏經信委提出建議,電企繼續在大用戶直供電上讓利。這引起參加座談會的電企的不滿,幾個電企的營銷人員發起了牢騷:煤價這麼貴,還要再降電價,日子可怎麼過?

該人士稱,牽頭聯名的企業是曾經寧夏電力的“老大哥”——華能寧夏能源公司。在聯名文件中,華能也排在了首位。隨後,大唐寧夏分公司、華電寧夏分公司、國電寧夏分公司、中鋁寧夏能源公司、京能寧東發電公司、申能吳忠熱電公司六家企業在聯名文件上落了章。

就這一細節,南方週末記者多次聯繫華能寧夏能源公司辦公室主任王新民進行求證,未能得到正式迴應。

一位聯名企業的中層幹部向南方週末記者透露,此次事件是電企的銷售人員臨時動議並付諸實施,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企業中高層幹部,也是在看到朋友圈有人轉發此事後才知情。

七家電企在聯名文件上稱,由於煤價上漲、電量下滑等因素,自治區內火電度電成本高達0.27元/千瓦時,超過了自治區內標杆電價水平,火電企業已處於全面虧損狀態,並向區政府提出了四個訴求:一是協調神華寧煤將煤價降至260元/噸以內;二是針對上海廟至區內煤炭鐵路運輸通道人為設阻的情況,協調開放鐵路運輸;三是減少直供電的讓利幅度;四是落實超低排放改造後的電價。

這一內部聯名書的曝光,揭開了寧夏多年來煤電矛盾的蓋子。只不過,這個一直未能解開的死疙瘩,從煤企哭訴變成了電企的哭訴,因為煤炭變得供不應求,而電力供過於求。

一位經信委內部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經信委確實希望電企能夠繼續在大用戶直供電上讓利,一方面減輕那些高能耗企業的運營成本,另一方面也保證過剩的電量可以銷售出去。

該內部人士表示,此前政府想請一家鋁廠來寧夏落戶,就請火電企業配合幫忙,降低直供電電價,作為招商福利。

最近幾年,寧夏的電企確實在大用戶直供電上讓了利。去年,寧夏經信委在給人大代表的一份回覆函中披露了一組數據,2016年1-7月,完成交易電量168億千瓦時,平均每度電降價5.4分,電企累計為用戶讓利9.1億元。

只是,在當前煤價上漲、電企利潤攤薄,甚至出現虧損的情況下,這種讓利要求成為了壓在電企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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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東鎮靈新煤礦的礦工要去下井,靈新煤礦屬於神華寧煤

外煤通道受阻

針對汽車運煤,路政加大了對超載的治理,很多拉煤車不再願意來;針對鐵路運輸,則運價增長,增加運煤成本。

一直以來,寧夏電企的一大煤源是鄂爾多斯市上海廟礦區。這裡與寧夏僅隔著一條被歷史掩埋的明長城,較近的礦井離寧夏第一鎮寧東鎮,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運輸費僅有十來元每噸。

以往,源源不斷的煤炭會通過拉煤車、火車,從內蒙古運到寧夏境內。在運煤的路上,大車壓過的輪胎印現在還清晰可見,有的路面也被超載的拉煤車給壓得坑坑窪窪。

時任神華寧煤集團負責銷售的副總經理張正軍曾對媒體披露過一組數據,2012年,神華寧煤共為寧東七座發電廠提供煤炭1505萬噸,但這七座發電廠全年的煤炭用量是3000萬噸。也就是說,神華寧煤供給的煤炭只佔其中的一半,另一半多從內蒙古的蒙西、棋盤井和鄂爾多斯等地運過來。

電力企業之所以舍內求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內蒙古的煤要遠比寧夏的煤便宜。即便是在今日,兩地煤價的差價還在每噸100元以上。

距離寧東鎮最近的兩個內蒙古煤礦是福城煤礦和長城煤礦,這兩個煤礦均是京能寧東發電公司的煤炭供應商。福城煤礦煤銷部的一位工作人員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他們賣給京能寧東發電公司的煤,一噸只要200塊錢。一年前,這個價格僅為170元。

“現在我們有多少煤,京能就要多少,他們缺得很。”該工作人員說,不過他也表示,他們的煤發熱量不及神華的煤,平均發熱量是4300大卡左右,而神華的煤可以達到4500大卡。

3月20日,神華寧煤曾針對七電企聯名上書事件給各電企發了一封“溫馨提示”,其中寫道,神華寧煤為電企提供的價格是4500大卡對應320元/噸。這個價格明顯要高於內蒙古的煤。

聯名上書事件後,神華寧煤集團運銷公司黨支部書記李毅曾對媒體說,現在煤炭的市場價是390元/噸,他們給出的這個320元,並不算高。就此問題,南方週末記者曾多次向神華寧煤發出採訪邀約,均未能獲得迴應。

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協原副主席解孟林曾經擔任過自治區經信委主任,被當地煤電行業視為最瞭解寧夏煤電的人。他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雖然內蒙古的煤發熱量不高,但是電廠通過配煤來提高熱量,綜合價也僅在250元左右。

據張正軍在2013年對媒體的表述,在當時,汽車運煤只佔寧東發電廠外進煤的40%,更多的外進煤還是靠鐵路。高峰時,每天會有40列載滿煤炭的列車開進寧東,為發電廠供煤。

但是,這條“運煤通道”在一年前開始變得不再通暢了。這也是七家電企在聯名書上提到的第二個訴求:解除上海廟至區內煤炭運輸通道的人為設阻。

“所謂人為設阻,並不是在路上放障礙物,而是一雙無形的手,阻斷著這條通道。”上述電企中層幹部對南方週末記者說。據他介紹,針對汽車運煤,路政加大了對超載的治理,很多拉煤車不再願意來;針對鐵路運輸,則運價增長,增加運煤成本。

寧東鐵路公司曾在2016年收到寧夏物價局調整運價的公告,公告要求,從2016年1月1日起,對寧東鐵路運價進行調整並實行“階梯運價”,這對於依靠內蒙古煤炭的火電企業來說,運輸成本大大提高,不少電企也放棄了鐵路運輸這個渠道。

位於寧夏境內的這段鐵路是地方鐵路,隸屬於寧東鐵路股份有限公司,該公司也是寧夏唯一一家地方鐵路公司。據該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員介紹,從2015年開始,就很少有內蒙古的車進來。“內蒙古的車走的是國鐵,寧東這邊的鐵路是地方鐵路,在調度和收費上,不歸國有鐵路管。”該工作人員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

在內蒙古的不少企業煤礦,也有寧夏的電廠參股。運輸通道不暢,也意味著電廠自己的煤礦不能給自己供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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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廟地區通往寧東鎮的運煤車

計劃、市場雙軌

“煤價走向市場,電價還在計劃體系裡,這是導致這次煤電矛盾的一個根子。”

在寧夏,煤與電長期以來都像是一個蹺蹺板:電企日子過得好時,煤企就要勒緊褲腰帶;煤企過得好時,電企就要哭訴降煤價。如今,主動權已經明顯偏向煤企了。

中國煤炭工業協會數據顯示,在2016年,全國規模以上煤炭企業前11個月利潤的總額達到850億元,同比增長156.9%。而煤價的大幅上漲使得下游的煤電成本大幅上升。

同時,相比於已經市場化了的煤價來說,處於計劃體系中的電價,彈性很小。因此,電企找政府“求援”,便成為一個常用的手段。在此之前,山西也曾經多次出現過電企聯名向政府求援的事件。

“煤價走向市場,電價還在計劃體系裡,這是導致這次煤電矛盾的一個根子。”曾鳴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按照市場規律來說,發電成本上升,電價也應該相應提升。

但是為了支持高能耗企業的發展,大客戶直供電的電價又被政府要求下調,電力企業在困難時期自主的選擇空間很小。

在2016年年初,煤炭價格開始出現上漲的勢頭時,自治區經信委曾給神華寧煤發了一封穩定煤價的函,但是神華寧煤並未執行。當時,神華寧煤的一位老總向經信委訴苦,全國煤價都在漲,總公司又有利潤考核,他們也壓力重重。

於是在2016年一整年中,神華寧煤的煤價水漲船高,從原先的200元/噸,漲到了320元/噸,而電企的電價卻在政府的調控之下沒有增長,相反在大用戶直供電上,還要繼續讓利。

上述電企中層幹部直言,在寧夏,神華寧煤掌控著絕大多數的煤炭資源,並且擁有龐大的銷售公司,在市場上本身就具有“定價權”。

“如果一個行業出現暴利,其他行業不賺錢,反覆出現這種情況,最後吃虧的只能是下游的製造業;而下游起不來,上游的利潤也會遭到反噬。”已經退居二線的解孟林依然關注著寧夏煤電市場的動態。他希望政府可以給各個行業算出一個平均利潤率,對煤價、電價進行調控。如果完全交給市場,煤電就免不了要“打架”。

而在調整煤電矛盾過程中,寧夏政府要考慮的是一盤大棋:希望藉助於電企的資源,盤活下游的製造業。“煤電矛盾已經遠遠超過了煤電雙方的利益,關乎整個寧夏經濟的命脈。”寧夏一位政府官員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電企和煤企,都不能只看著自己眼前的利益。”他說。

崔海山向南方週末記者透露,“我們目前的策略是,掌握情況後,合理地干預一下煤價,自治區物價局也已經介入,很快就會出來煤價調控的方案。”

與此同時,針對電企所反映的上海廟到寧夏境內鐵路人為設阻的情況,3月27日,自治區物價局對寧東鐵路公司發送了調整鐵路貨運價格的通知,取消了上述“階梯運價”,這將會降低電企的鐵路運煤成本。

目前,七家電企也都在等待著經信委和物價局最終的調控方案。經信委一位內部人士認為,如果電企不主動改革,在未來將會長期處於被動當中,“還想像計劃經濟時代時等著政府來救濟,我很難看到我們寧夏電企的未來。”

解孟林、崔海山等人還有一個觀點是,煤電矛盾在寧夏發展成今天這個樣子,與寧夏裝機量產能過剩有著密切的關係。

據寧夏經信委官網的數據,2015年,寧夏全網統調發電量1077億千瓦時,外送電量僅為275億千瓦時。而寧夏的電力全網總裝機量達到2919萬千瓦,這意味著,寧夏有2000多萬千瓦的電力裝機量未能利用。

“決定電力企業成本有四個方面,煤價、內部管理、上網價格、利用小時數,如果只盯著煤價不放,不主動優化自己的技術,不去為電力找銷路,這一次調控也只能暫時緩解困難。”上述經信委內部人士說。

而在解孟林看來,煤電的這場掐架,是一個“多輸”的局面。“電企成本高,不願意發電,到時煤炭銷量會受限制,下游的企業也會受到影響,惡性循環。”解孟林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前兩年,寧煤虧那麼厲害,現在自己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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