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白一驄｜和“網劇一哥”聊《黃金瞳》
2000年，白一驄從中戲畢業時，提交的畢業論文題目為《技術與藝術的邊緣》。他在那篇論文裡提到，流媒體技術的發展將會給創作者們提供新的機遇，帶來新的可能。而今，身為網劇行業一哥的他，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證明了自己當年的“預言”。
文 | 江宇琦
不久前，騰訊影業年度發佈會上，騰訊一口氣發佈了43個影視項目。在眾多大製作、大IP項目中，由熱門網絡小說改編的《黃金瞳》成為了最吸引大家關注的熱點之一。
在打眼創作的小說版《黃金瞳》最為火爆的時候，曾經有人做過一個統計，發現平均每四個網民中就有一個人讀過這部作品，說它是一個超級IP，絲毫沒有誇張。
為此，製作方特地找來了“首部獨網播放量破百億的自制劇”《老九門》的主創團隊操刀這個項目，對其的重視，可見一斑。
而在這個團隊中，擔任總製片人一職的，正是白一驄。
白一驄
原著氣質
很多普通觀眾熟悉白一驄，是從《暗黑者》這部IP劇開始的。但其實，白一驄本人和IP結緣的時間，還要更早。
白一驄大學畢業後不久，在最迷茫的那段時間裡，經人介紹開始接觸劇本寫作。他所接觸到的第一個比較有名的項目，就是一個超級IP——張紀中版的《天龍八部》。在這部作品成功之後，他又陸續參與了《雪山飛狐》等作品的創作，並逐漸成長為了傳統電視劇行業裡頗有影響力的一個創作者。
張紀中版《天龍八部》
此後幾年裡，他做過編劇、導演、監製，並最終成為了一名製片人。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喜歡這種從整體角度去操控一部作品的感覺，也能讓自己擺脫“劇本總是被製片人拿來亂改一通”的鬱結。
於是，《暗黑者》這樣一個傳統電視劇創作者不太可能會去考慮的IP，成了他製片人生涯的處女作。
“大家為什麼要去做IP？第一個要的是有意思的故事，要內容；第二個要的是粉絲群體，要量級。一個好的IP要麼有特別好的故事，要麼有特別好的群眾基礎，IP貴就貴在這上面。”白一驄覺得，相較於原創故事，文學IP最大的優勢之一就是已經解決一次文學驗證了。
但這也恰恰是IP影視化過程中最棘手的事情之一：它不僅要面向普通觀眾，還必須被原著黨所“檢驗”。而事實上，真正能叫原著黨滿意的IP改編作品寥寥無幾，甚至連一些製作精良的網劇，都仍會受到原著黨們的質疑。
白一驄認為，改編者和原著黨之間一定會出現矛盾，怎麼拍都是毀，網文IP尤其是這樣。
“多數網絡小說連載的時候，作者都沒想過它能成為一個大IP，所以故事本身一定會存在一些問題。比如修仙類小說，基本套路就是打怪升級，如果你不改有什麼好拍的？”白一驄表示，《黃金瞳》也是如此，儘管故事本身很優秀，但也存在諸如異獸、海底探寶這些難以或者不適合被影視化的元素，所以做調整、修改是不可避免的。
《黃金瞳》發佈會現場
用他的話來說，他們要做的就是“把作者為了點擊屬性去做的很多東西 還原成影視所要拍的東西”。
在這一點上，白一驄覺得這和他最初改編金庸作品時的工作模式很像。他認為金庸的作品雖然經典，但如果原汁原味呈現出來，還能否被當下的觀眾所接受，是需要打一個問號的。
“我最近也在參與一個武俠作品的改編，在這個過程中，有人認為得加一些現代元素進去，但也有人表示反對，覺得這就不是武俠了。可事實上，如果不加這個現代元素，市場很有可能不會接受。”白一驄說，如今比起武俠年輕觀眾更愛看仙俠，也是因為後者能提供給他們的刺激更多，“這些年實打實硬敲的武俠很少，想想確實很悲哀的，但也沒辦法，現實就是那麼殘酷，內容不夠豐富，年輕觀眾就是不買賬”。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創作者的他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去還原一部作品的原著氣質。白一驄舉例說，就像當年周星馳版的《鹿鼎記》，改編度特別大，但金庸先生卻最滿意這版，原因就在於那種氣質對了。
需要一個邊界
2014年《暗黑者》大火後，中國的網劇產業飛速發展，其發展速度甚至超過了白一驄這樣的一線從業者的預期。
有人認為，這是監管的相對寬鬆為網劇所創造的一塊生存土壤。
以涉案劇為例，多年來衛視的黃金檔都沒有真正開放這一領域，所以這一題材始終無法進入到普羅大眾的視野裡。但互聯網這樣一個同樣有著巨大影響力、監管卻相對寬鬆的平臺，卻能為其提供發展空間，這才催生出了《暗黑者》、《心理罪》、《法醫秦明》等經典涉案劇。
《暗黑者》海報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怕是要慢慢結束了。
不久前，五部委聯合下發了針對電視劇行業發展的十四條新規，緊接著相關行業協會又出臺了對於明星出演電視劇片酬比例的指導意見，而這些新規也將同樣適用於網劇。
不過白一驄卻認為這並不值得過分擔憂：“十四條裡針對互聯網的東西，大多數都是以前電視劇行業已有的標準，我們從電視劇那個時代過來的，都經歷過，以前能活現在也能活。我們所有項目都是立了項、拿了證的，所以這在我看來沒什麼可怕的。”
相反，他坦言，這種規定的出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件好事。在過去的幾年裡，有不少作品是靠打擦邊球火起來的，結果反而比他們這些不敢打擦邊球的人反響要好，他認為長此以往會造成沒有規則的競爭，對行業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有邊界終歸是好的，我們需要一個邊界。”白一驄說。
至於對於片酬的指導意見，他認為同樣不會給行業帶來較大的影響和震動，在沒有強制力的情況下，希望用行業協會的建議來調控一種市場行為本身就是不太現實的。他開玩笑稱，即便廣電規定違反片酬《意見》的片子不能收片，演員仍可以說：“沒關係啊，你加大別的投入不就好了嗎。”
白一驄指出，市場環境是決定了“誰比較貴”的重要原因：“一個流量演員，一個非流量演員，後者什麼都好，就是有個坎，片子放那沒有人去看。一個視頻網站買一個片子，目的很明確，第一個是點擊率，來消化CPM，為廣告商服務，第二個是為了吸引更多的付費用戶。所以說我們做一個片子的所有邏輯都要圍繞著‘是不是有流量、是不是能帶動會員’這一標準。”
《黃金瞳》這部劇同樣也是如此。白一驄說，《黃金瞳》最吸引他的，一個是異能，他認為透視這件事在影像化後確實十分吸引人，另一個就是大量和古玩有關的元素。但這也帶來一個問題，那就是喜歡這個題材的往往是男性觀眾，於是在選角時也特地選擇了年輕觀眾們喜歡的演員，以適應市場環境。
張藝興將擔當本劇的男主
“這個邏輯下會不會有意外呢？會有，我們都知道口碑營銷，會有影片靠口碑逆襲，但出現這種情況的一定是個例。在當今中國，普通觀眾在做出選擇時，可能他們並不是很喜歡某個明星，但還是大概率會更傾向於明星和IP。”白一驄說，市場決定了這一切。
百分之十的快樂
當年《暗黑者》的主演郭京飛在接這部戲時，曾有朋友出來勸他不要接，因為在那個時候拍網劇是一件有些掉價的事情，很多演員都認為只有沒戲拍的人才會去接網劇。
我們無法站在今日的角度來責怪他們短視，因為就連白一驄自己也坦言，當初做《暗黑者》時，他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做的，他曾對媒體表示：“傳統媒體的戲還得做著，因為《暗黑者》不掙錢，還賠錢，我們還得做別的事。”
結果誰也沒想到，《暗黑者》火了，網劇也火了。
2016年，網劇年播放量增長達到了226%，單片平均播放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2.5億，其中平臺自制劇的播放總量達到637億，平均播放量為5.6億。據估算，到了2020年，網劇市場規模有望觸達500億元。
受此影響，網劇的製作規模也水漲船高，大量網劇的製作成本已經遠超普通電視劇。而當大多數電視臺受限於觀眾收看環境，收片要求還僅限於高清、1080P時，2K、4K都已經成為很多視頻網站收片的基本要求了。
“網劇從一開始就和電視劇有一個很大的不一樣的地方，它是To C的，這點從來沒有變過。”白一驄說，“但是現在和當初我們想的不一樣的是，整個觀眾崛起得比我們想的要快，觀眾的消費能力、檔次和數量都已經全面提升了。”
這樣提升的結果就是，觀眾越來越願意為好的內容付費，也更願意在豆瓣等平臺上發表對於一部劇的意見。故在這兩年，大家對口碑的重視程度正在不斷提升，白一驄覺得這正是國產劇水平能夠提升的重要原因。
十多年前白一驄剛畢業時，觀眾們最愛看的電視劇主要是抗戰劇、家庭劇，那是因為當時受媒介屬性影響，電視八點檔主流觀眾是60後，且多數為低收入、社交屬性偏弱的人群，這是他們愛看的題材。
但互聯網的出現，為社交屬性極強的一群人提供了一個看劇的平臺，這部分觀眾年輕、收入水平相對偏高、學歷也高，所以真正能獲得他們關注的是更精緻的美劇與日劇。
受這部分需求影響，網劇有了飛速發展的動力。白一驄舉例說三年前的網劇構圖、景深往往還是一塌糊塗的，而現在已經有像《河神》這樣有電影、美劇質感的作品出現了。
《河神》受到了很多業內人士的誇讚
“同時現在的年輕創作者們視野也變了，創作習慣要好得多。很多年輕導演拍出的東西，內容不一定好，但是他的鏡頭是有想法的，不是中規中矩的，相反很多電視劇的老導演，拍出的東西好無聊啊。”在白一驄看來，這是一個正常發展的結果。
但行業的飛速發展所帶來的，也不全都是好事，也會有一些束縛和阻礙。
《盜墓筆記》是白一驄少有的不太成功的作品，連他自己都說：“第一次看到成片，我的內心就是崩潰的。我很悲傷地給另一位編劇彭闐打電話，讓他趕快搬家，因為播出後肯定會被網友和書迷的口水淹死。”
多重因素導致了這版《盜墓筆記》的失敗
但其實，故事原本的劇本是非常精彩的，尤其是開場部分。只不過很多東西並非白一驄一個人能夠決定的，最終很多因素左右了這部片子所呈現出來的樣子。
“這兩年失敗的IP很多，但其實不是創作者不行，也不是製作者不行，很多綜合原因。比如你為了拍好一部戲，得請一些大咖演員，但是演員給你的時間就那麼一點怎麼辦？在製作中間有諸多原因在減你的分”白一驄說。
早在拍《老九門》時他就感慨過，這樣一部大體量的網劇，從劇本開發到播出只有5、6個月，讓作為創作者的他們很被動。
白一驄覺得《老九門》還可以做得更細
除此之外，他覺得這條產業鏈上的很多人真正想要的不是如何把一部劇做好，而把心思放在了別的地方，換句話說，這個產業鏈上很多人都不是真正的創作者，只有少部分是真的創作者。
為此，白一驄引述了《黃金瞳》導演林楠常說的一句話：“楠哥說，他做這個行業，經常只有百分之十的快樂和百分之九十的不快樂，但他為了那百分之十的快樂，願意拿百分之九十的不快樂去交換。可遺憾的是，行業裡很多人不願意去做這個交換，只希望有快樂而不希望有不快樂。一個劇組裡幾百個人 ，真正能把這個當創作的有幾個呢？幾十個人都不到，剩下的人都是來混事兒的，賺錢的，沽名釣譽的，怎麼樣的都有。”
白一驄感慨，都說他拍出了很多爆款網劇，但一部戲做不好才是常態，做好了有很多運氣在，“碰巧你遇到一個敬業的演員，碰巧遇到一個拼命的團隊，碰巧遇到一群願意為了百分之十的快樂而做交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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