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米酒'

家徒四壁，器無完物是我兒時居家環境的真實寫照。但我家有一口缸，一口碩大的缸，別看它其貌不揚，粗陋簡獷，母親用它來釀製米酒，其飄出的芳香，足以吸引八方來客，傾倒無數親朋。

母親是典型的江南婦女。其釀製米酒的本領，如同炒個青菜一樣嫻熟。

每每釀酒，母親先將上好的粳米淘乾淨，浸泡、浸透，蒸熟；然後，撈出放在箥箕上，待熱氣散盡；繼而，在這口缸中置一層米飯，撒一些酒麴（也稱酒引子），再放一層米飯，再灑一層酒麴，循環往復，如是而己。

置多少米飯，撒多少酒麴，全憑經驗。搞好後，用手在米飯中央按個孔，便於發酵後酒漿流溢。最後用草窟或舊棉襖將缸包裹，對其保溫。

幾天後，米酒發酵了。母親會用手指蘸嘗，以品濃烈程度，便於勾兌。據觀察，其一般掌握在一斤大米勾兌五斤水左右，這樣釀出的米酒才稱得上佳品。

水勾兌成酒後，將酒用紗布濾清，用其它容器灌裝，整個釀製過程，彷彿是在展示生活的精緻，追求生活的完美。 其所釀米酒，似謙謙君子，溫順而甘平；如亭亭少女，清澈而純淨；賽瓊漿玉液，醇厚而紛芳。

母親釀酒，源於盡賢妻之責。

全家數口，唯父掙錢糊家。父在船廠工作，每天下班回家，母親為他炒幾個時令小菜：或爛糊肉絲，或番茄炒蛋，或紅燒帶魚，等等，輔上幾粒油氽花生，讓老父天天獨酌淺飲，既解疲乏，亦有省酒錢之需。

父親飲酒數量，隨心情而跌宕。正常情況，喝上一碗；高興時飲兩三杯無妨；心情鬱悶時咪上幾口即可。

我記得，文革前的四清運動，父親因在廠車間分管勞防用品而接受審查。期間，老父每天下班回家，任憑母親為其開小灶，燙熱酒，老父卻總鬱鬱寡歡，長嘆短籲，淺飲即止，母親不明就裡，常常無所適從。

文革後，老父可以參加造反隊了，姐姐進廠入黨經政審也解決組織問題了，他頓感四清包袱釋然，每天酒量有所上升，不時要喝上兩碗。興致所起，還會邀請鄰居劉伯、對門老王等一起過來喝，邊喝邊會不時聊聊〃三碗不過崗〃，〃武松景陽岡打虎〃，〃宋江潯陽樓題反詩〃等段子，喝多了還會侃侃〃張姨臀肥，吳媽胸挺〃等諢語，以過嘴癮。他們邊吃邊聊，母親邊待候邊嘮叨：〃夜壼水吃多了糟蹋菜〃，但嘴上說說，為他們燙酒仍不亦樂乎。

當然，母親釀酒，還有一個動因是出於好客，適時應景。

酒香不怕巷子深。

酒釀好後，親朋好友會紛至沓來。 打浦橋的堂叔，隔三差五要來喝幾碗；南翔表哥每每週末要過來蹭幾杯；里弄鄉鄰會不請自來討幾口；兄弟姐妹的同學、朋友，更會因我家有這米酒而來解饞。

也因此，我家儘管簡貧，但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有酒則靈。憑這米酒，家中常年人氣旺盛，笑語盈盈，一派和諧。 以至於父母過世多年，我本人也六十有幾了，遇到親戚朋友、同學、戰友，人們都會說，想當年 ，在你家喝你媽釀的酒如何，如何。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