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煤喝尿，我從礦井裡逃生的 130 小時

2007 年的時候，孟憲臣發現除了維持生活，還多了一項開銷：兒子二十多歲，該張羅著娶媳婦了，彩禮錢要籌備起來了。

但是老家赤峰連年乾旱，種糧食的收入實在難維持生計，孟憲臣想，這時候來錢最快的方式，就是去煤礦挖煤了，便尋思著跟親朋好友一道去北京房山區史家營鄉的煤礦打工。

沒成想，才挖了不過幾天，便遭遇了一場一生難忘的劫難。

1.兒子的彩禮錢

孟憲臣的老家在內蒙古赤峰市寧城縣存金溝鄉村盧家店村。他們家在山區有幾畝地，光種地的話一年到頭也就掙個七八千塊錢。要是碰上乾旱的年份，收入就更沒有保障了。

2007 年，孟憲臣覺著兒子大了，該娶媳婦了，就想著出去打工掙點錢給兒子準備娶媳婦的彩禮。當時村裡的許多親戚朋友都在北京房山區史家營鄉的煤礦打工，他想了想，覺得這是來錢最快的方式，也決定去煤礦挖煤。

於是，他帶著堂弟孟憲有一起來到了史家營鄉。他們先在一個大礦幹了兩天，後來沒活兒可幹了，在別人的介紹下又去了一個當地村民開的小煤窯，幹一天，能拿到 100 塊錢。小煤窯的礦井是斜下的，木柱支撐起牆體，一路延伸向下。挖煤是從地面斜著往下挖，裡面的煤非常鬆軟，拿鎬刨的時候，會嘩嘩地流動。

孟憲臣在這裡幹到第四天的時候，家裡來電話說有事催他回去，他應了，想著再幹兩天就回去了。沒成想第五天就出了事故。

■ 孟氏兄弟老家的玉米地，遇上乾旱的年份，種玉米的收入甚至不夠生活開支。 圖 / 南方人物週刊

2.礦井塌方了

2007 年 8 月 18 號晚上，孟憲臣像平時一樣，正推著小車在道岔上等著進去裝煤，他的弟弟孟憲有在裡面挖煤，另一位工友正拉著小車向出口走。突然聽到「嘰裡桄榔」一響，拿頭燈一照，眼看著小車一路出溜下去，支護架擰著勁呼呼地倒向一片漆黑的深處。一陣氣流似的的風呼啦啦刮過來，孟憲臣感到礦井裡的空氣瞬間變得稀薄，有點喘不上氣兒。

他意識到礦井塌方了。

洞井正呼呼向裡塌陷，孟憲臣下意識地向後退，直到貼上一個岩石壁，停在了隔斷的地方。此時在裡面挖煤的弟弟也跑了出來，因為塌陷，他正在使用的風鎬的管子被砸斷了。

孟憲臣開始心跳加速，出於恐懼也因為缺氧，他站也站不穩了，就坐在地上。當時他想「這回可能是凶多吉少，沒有退路了。」 兩兄弟在黑暗中合計著怎麼辦，過了一段時間，就聽見從上面傳來的，風鎬鑽地的聲音，外邊的工友趕來救他們了。

■ 礦井塌方（示意）

3.其實再挖半天我們就得救了

塌方之後，外面的工友們馬上聯繫了在附近做礦工的老鄉，開始救人。因為他們知道塌陷的地方是有逃生的空間的，孟氏兄弟應該還沒有遇難。工友們一共召集了 14 個人，分成三組，輪流拿著風鎬，一人一米往下挖井。

兄弟倆聽到聲響也開始從裡向外地挖，礦井內外的人足足挖了四五個小時，直到碰上了一整片大石頭，挖不動了。他們又試圖從原路的側面順著平巷過去，看看塌陷那邊有沒有空間。結果挖了一會兒發現裡面的空間全封上了，只能放棄。

哥倆累了就躺在原地休息，又過了一段時間，風鎬突然沒聲兒了，一點雜音也沒有了，頭燈電已經沒電了，井裡黑乎乎一片，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時候，被困在礦井之中的孟憲臣和孟憲有兩兄弟還不知道，營救他們的工友挖到 19 號中午的時候，因為參與「非法開採」被拘留了。當天晚上 10 點，上百名北京市礦山應急救援搶險隊員趕到。用專業儀器展開地質測量，準備營救。

但過了還不到一天的時間，20 號中午，營救現場指揮部開會說「被困人員已不具備生存條件，繼續救援極易造成次生事故，危及救援人員安全。」所以決定停止救援。

此後，孟氏兄弟只能自生自滅了。

■ 左上：孟氏兄弟最後就是從這裡挖出逃生的。① ② 兩人從未塌方位置，迎著外部救援人員挖掘的聲音，先後挖了兩條通道，試圖與外部救援人員會合，未果。③ 兩人順著礦道方向試圖挖出第三條求生通道，亦未果。④ 兩人從塌方位置，往上方挖第四條斜坡通道，最終成功逃生。橘色箭頭:外部救援人員挖掘的通道。 製圖 / 丁京 圖 / 南方人物週刊

4.吃煤喝尿尋求自救

兄弟倆在困惑地等了三四個小時後，開始感到絕望。因為沒有食物和水，等待的過程異常痛苦，他們決定兩個人配合著，繼續往外挖。頭燈沒電了，孟憲臣只能靠手機僅存的一點電量時不時辨別一下方向，而黑暗中孟憲有的手指頭被突然滑落的大石塊砸「開」了。

第二天，渴得受不了了，兩兄弟決定喝尿。他們在礦坑裡撿到一個塑料瓶接自己的尿，自己喝自己的。喝了以後覺得實在喝不下去，但是沒辦法，就硬著頭皮喝。因為飢餓他們開始感到頭暈、胃疼、四肢無力。後來實在受不了了，他們還嘗試著吃了樹皮和煤，但是因為嗓子太乾了，咽不下去。最絕望的時候，孟憲臣就想「哪怕吃一頓飽飯，喝上足足的一頓水，死也值得了。」

在救援隊放棄救援 4 天后，孟氏兄弟的體力已經虛弱到產生幻覺，但抱著一線希望，兩兄弟一直在輪流向上挖。弟弟在上面挖煤，哥哥在下面趴著往下倒，裡面十多米的坑道，幾乎都被挖下來的煤填滿了。就這麼不知過了多久，孟憲有突然說「二哥，看見光了。」他們向上看，看到一個小小窟窿，上面是透亮的。於是哥哥讓弟弟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拼盡最後的力氣把他抬起來，讓他爬了出去。出去的弟弟又回頭把哥哥拽了出來。

九死一生的兄弟倆爬到一棵核桃樹下，終於等來了救援。

此時已是 8 月 24 日上午 10 點，他們在井下一共被困了 130 個小時，五天半的時間。就在他們出來前的幾個小時，趕來辦理後事的親屬剛在這個井口給他們燒完紙錢。

■ 礦工手指的洞口，就是孟憲臣、孟憲有親手挖掘的活命之路。 圖 / 王貴彬 南方週末

5.再也不去煤礦打工了

等到了醫院，他們發現鼻子、眼睛裡面，全是煤，都糊住了。兩個人的手指頭，也都已經因為扒煤出膿了。身體早就透支了，有時候說話，說上兩句話，就閉上眼睛了。

孟憲臣在 ICU 病房裡住了三天才出院。那之後，他再沒去過煤礦打工。

■ 九死一生的孟氏兄弟（左：孟憲有；右：孟憲臣）圖 / 南方人物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