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紀，大批征服者步哥倫布後塵，踏上了完全感到陌生的美洲大陸。經過並不漫長的征服戰爭，就將大片處女地控制到自己手裡。雖然土著的整體科技水平低下，但還是有墨西哥的阿茲特克與祕魯的印加，讓西班牙人印象深刻。

然而，同樣是雄霸一方的區域強者，兩國表現出的抵抗水準卻是天差地別。看似更為原始落後的阿茲特克武士，險些讓人數過千且有盟友支援的西班牙人都全軍覆沒。倒是具備嚴密軍政體系的印加帝國，因為國王被捕而一度完全喪失反應能力。後來雖然再度起事，卻也迅速被西班牙人擊潰。那麼，印加人這種看似強大的結果性脆弱，到底是如何產生的呢？我們可能要從其歷史源頭來尋找答案。

南北差異

印加和北方的阿茲特克有許多地方完全不同

雖然同在美洲發展，但以阿茲特克為代表的墨西哥古代文明，和以印加為代表的祕魯古代文明有很大區別。前者往往以相對鬆散的結構示人，而後者則有著讓歐洲人深感差異的整齊劃一。

例如被西班牙人稱為帝國的阿茲特克，其實更多具有聯邦性質。除了王族所在的都城特諾奇提特蘭，還有沿著特斯科科湖分佈的德斯科科和特拉科潘。三座強邦整合，塑造了阿茲特克勢力的核心。其中的德斯科科，是源於前一時期的文明勢力舊邦。也就是說，至少在阿茲特克獲得成功前，墨西哥地區的其他文化就以這類模式運作。

帶有聯邦性質的阿茲特克 險些團滅西班牙人

無獨有偶，更靠南方的瑪雅人，甚至不曾存在阿茲特克式的三城同盟。不同小邦之間此消彼長，也可能因為各類問題而共同衰落。哪怕暫時有得勢的盟主首領，也會在1-2代人後步入衰微。因此，這些瑪雅城市反而是最難啃的骨頭。最後的抵抗，一直到17世紀後期才被搞定。

獨立的瑪雅城邦 堅持抵抗到17世紀末

相比之下，印加帝國給西班牙征服者的感受有很大不同。起初，他們的人數規模似乎與阿茲特克無異，早期的銅製武器也比大部分墨西哥部族要先進。但隨著國王的落馬，其反應速率之慢，抗爭程度之微弱，幾乎讓征服者笑掉大牙。直到國王被處死，才開始有了成規模的抵抗。但隨著小股西班牙援軍的到來，他們又紛紛倒在武裝並不精良的鐵騎腳下。

後人總結印加的特徵，無不注意到其施行的原始軍國高壓制度。雖然產能未必及得上墨西哥地區，但卻有著控制力極強的官僚隊伍。僅僅是為了供養他們，每年就需要耗費帝國的大量資源。那些半自願半強迫入夥的前地方勢力，也沒有墨西哥合夥人的地位及話語權。至於純粹的被武力控制地區，地位就更加低下了。

印加皇帝的權力 遠大於其他美洲文明首領

根源並不在美洲

征服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亞人

但超乎很多人的想象，阿茲特克與印加的差異根源，可能並不在美洲本土。前者的文明體系發展，軌跡較為清晰，模式也是一脈相承。後者所處的祕魯地區，不僅與北方沒有直接交流，反而有濃厚的太平洋促進因素。

今人翻看地圖，一定覺得太平洋群島距離美洲太遠。加上狹小的體量，根本不足以支撐文明的成型與傳播。但歷史上的波利西尼亞人，還是很成功的完成了此項任務。作為典型的南島種群，他們在公元前3000年便揚帆出海。從中南半島和臺灣等地出發，一路向南緩慢遷徙。到公元前200年左右，其足跡已經遍佈馬來半島、婆羅洲、爪哇和蘇門答臘島。繼而向東，沿著巴布亞沿海推進到今日的密克羅尼西亞，佔據了包括關島、馬里亞納群島、威客島、新喀里多尼亞等西南太平洋地區。隨後，又進一步蔓延到新西蘭、斐濟、湯加等典型的波利尼西亞地區，北翼甚至登陸夏威夷。

波利尼西亞人的太平洋航海曆程

除了逐步熟悉太平洋上的季風規律，波利尼西亞人還改進了自己的船隻。在大規模增加船體的基礎上，發展出原始的雙體船或三體船。同時，其東西橫向移動，經常以邊緣的大陸架為固有路線。雖然在冰河時代結束後，全球海平面一直在緩步上升，但依然有曾經的山峰露出水面，成為今人所知的大片島礁。在早期的波利尼西亞人時代，海平面也比今天更低，許多島嶼的面積也比後來的更大。這也讓渡海並不如後來歐洲人搞地理大發現時那麼艱難。

公元900年左右，波利尼西亞人已向東挺進到復活節島，基本上完成了對整個太平洋的橫渡。他們分為不同的群體，依託各群島定居下來，並繼續彼此間的遠程貿易。在一些條件適合的地方，他們也會發展出大型聚落，甚至是早期國家。位於今日密克羅西亞聯邦的南馬都爾島和古代的復活節島，都是最為典型的太平洋文明城市。

標準的波利尼西亞雙體船

南馬都爾島雖然無法提供大量食物和淡水，卻成為波利尼西亞古代文明的巔峰之作。新來的征服者，強迫大量原住民從村莊遷出，搬到這個新都城定居。由於只有征服者才具有成熟而穩定的航海技術，所以將他們的社會地位降至最低。不僅島上的主要口糧和淡水由船隻輸入，連建造城市的玄武岩也必須仰仗海上進口。

從8-9世紀開始，這項工程不斷被要求擴建，並延續到王國覆滅的1628年。如果風向少有偏差，1521年的麥哲倫環球艦隊可能不會去往馬里亞納，而是看到這一幕壯觀場景。但隨著人口數量擴張與海平面的持續上升，各小島的生態系統嚴重失衡。原本維繫太平洋文明的貿易也隨之衰退，這樣的脆弱強國便無法繼續。

位於今日密克羅尼西亞聯邦的南馬都爾島

南馬都爾島的海上石頭城平面圖

南馬都爾島的海上城市遺址

與之類似，位於波利尼西亞文明東端的復活節島，也因為人口膨脹而發生內戰。但殺戮並不可能解決根本問題，原本可以大量建造巨像的社會體系崩潰。失去肥力的土地只能供人繼續消耗，消失的大型植被讓造船業徹底停頓。在大風與海浪的侵蝕下，水土流失嚴重的島嶼也漸漸變小。

等到荷蘭人在1722年正式登陸，島上已經處於嚴重的蕭條狀態。就連維繫族群文化與集體記憶的木板象形文字，也因為祭祀群體的消亡而基本失傳。後人的緩慢破解工作，至今只能認定這類字符與古印度、南洋地區的早期文字類似。

復活節島所在位置

復活節島早期具有不錯的環境和複雜的社會結構

復活節島上的傳統字符木板

但以上兩地的居民還是幸運的。因為類似的情況，幾乎在每個西南太平洋島上都與發生。位於復活節島以西的英屬皮特凱恩，就因蕭條首先讓遠距離貿易變成臨島間的短駁交換。接著，生存資源的嚴重缺失，讓島上的波利西尼亞人發生血腥內戰。等到歐洲人抵達小島，已沒有活著的原住民人口存在。只有繼續向西的其他地方，才因為島嶼面積和彼此距離較近，從這場浩劫中緩了過來。但近代的探險家們，也無法見到那些曾經組織起遠洋貿易並修建巨石城堡的文明管理者了。

那麼，這些發生在太平洋上的文明退化，和南美的祕魯有什麼聯繫呢？當地考古學家發現，在祕魯地區有很多源自西南太平洋的商品。甚至於古人的木乃伊製造材料，直接進口自新幾內亞。這些斷斷續續的證明，都暗示著祕魯沿海曾經是波利尼西亞人都有觸及的貿易對象。

不少學者都認為祕魯文明與波利尼西亞人有聯繫

再次隔絕

波利尼西亞人的部分技術與傳遞 對美洲有啟迪作用

古往今來，貿易中的技術領先者，都能力對對弱勢方施加巨大影響。波利尼西亞人很多技術，放在亞洲並不稀奇，但置於對外隔絕的美洲就會顯得非常高大上。此前的祕魯早期文化，只能打造粗糙的石質紀念建築，並因為氣候等問題而衰敗。

到了波利尼西亞人統治太平洋的10-13世紀，新的奇姆和蒂瓦納庫文明也紛紛興起。前者位於南方，喜歡用沿海採集的貝殼作為原始貨幣，農業技術也比較發達。後者則位於山地山間，開逐步接受了早期銅器技術，並越來越多的建造巨石建築。兩者的社會階層樣式，也開始朝著千里之外的南馬都爾島發展。少量的王室成員與祭祀合流，儘可能豎立自己的無上權威。依靠這種高度依賴精英的治理模式，引領大眾建造更多公共設施與宗教建築。

蒂瓦納庫文明建造的太陽門

蒂瓦納庫文明建造的巨型雕像

但隨著波利尼西亞人的迅速後撤，這種原本就不穩固的對外交流也很快中斷。當南馬都爾島的巨石城市還在堅持，復活節島已經便的自身難保。

新的印加勢力，也在15世紀開始悄然登場。他們在蒂瓦納庫的傳統區域內，建立了自己的庫斯科小王國。接著用不到百年的時間，就幾乎使得整個祕魯、智利和玻利維亞的沿海折服。任何敢於反抗的首領，都會在戰敗後被處死。選擇和平過渡的領袖，也會被要強制去帝都過萬餘生。印加人還建立了龐大的間諜情況網絡，專門監視治下各區域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國人的婚喪嫁娶，都要按嚴格制度管理執行。每個人的擇偶權，都受到神權統治的打壓。同時，用美洲古代最好的公路網絡，確保大軍隨時可以向任何方向調動。

印加皇帝是神權統治的核心

迅速壯大繁榮起來的帝國都城 庫斯科

然而，這些成就不過是受到短暫外部刺激後的加速反應。當印加人享受自己的如日中天之時，再次隔絕也使得帝國可掌握的技術出現停滯。作為中介的波利尼西亞人，自身都無力在西南大洋的島嶼間普及銅器文化。僅僅是末梢收益者的南美帝國，更不可能在如此閉塞的環境下取得革命性轉變。

高度集中的控制模式，還直接引發了1529年的全面內戰。同年，西班牙王室簽署命令，允許流氓冒險家皮薩羅動用一切手段征服祕魯。至於印加人根本不知道的北方強國阿茲特克，已經在8年前的戰爭中被西班牙人摧毀。

印加帝國已經開始用上了銅製武器

菲律賓出土的原始銅斧

1532年，印加人結束了自己的漫長內戰，西班牙征服者也在沿海登陸。皇帝阿塔瓦爾帕，對突然降臨的168名新來者感到茫然而無所適從。第二年，這位末代天子就被皮薩羅下令絞死。帝國各省的民眾對此情緒穩定，甚至還有深諳馭民之術的貴族，渴望與征服者繼續共治。

少數堅持抵抗的人，躲入山區建立了根據地。但他們根本無力摧毀看似脆弱的西班牙統治，也不可能阻止帝國的制度和管理模式被全盤廢除。所以，無論如何堅持生存，都改變不了帝國滅亡的事實。

依靠公路行軍的印加士兵

面對西班牙人時的正面衝突 印加士兵都毫無辦法

今人回看這段模糊的歷史，或許永遠只能勾勒出大致輪廓。但古代祕魯乃至整個美洲文明的興衰，都在告誡著自我隔絕者需要再付出多少代價。同時也警醒著所有國際貿易者，失去互動網絡，就不要想維持供應鏈和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