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於曉敏）特一連第一批重大傷亡就發生在進攻518高地的路上，傷十人，七人犧牲。小秀才曹俊，是犧牲得最慘烈的一個。
他們是被敵闇火力點擊中的。
特一連三排和一排按戰術分工，衝在前，二排拉開一段距離，負責機動。隊伍在山路間快速前進，突然，在三排和一排的後方，槍聲狠狠地叫起來，一個小暗堡伸出了一挺重機槍，“嗒嗒嗒，嗒嗒嗒”，連貫的子彈，朝著三排和一排隊伍掃去。這種戰法叫“倒打火力”，勇士們頓時背部受敵，頃刻間多人紛紛前傾而倒。三排跑在最後的一個戰士，背後的炸藥包被彈火引燃，這名戰士剛察覺到，驚懼地張大嘴巴立定在原地，炸藥包瞬間將他炸成了一團煙塵……
三排和一排的右側又有敵人的機槍側射過來，518高地打來高射機槍，對他們形成了三面夾擊。連長厲志高喊“臥倒隱蔽”，隊伍被密集的交叉火力壓在難破的局囿中動彈不得。
小暗堡裡隱藏的敵人很狡猾，運用中國的《孫子兵法》之“避其鋒銳”的戰法，有意放過三排和一排隊伍向前奔跑了一段，然後開始掃射，但沒有注意到拉開距離斷後的二排在暗堡的左翼趕了過來。
（文/於曉敏）特一連第一批重大傷亡就發生在進攻518高地的路上，傷十人，七人犧牲。小秀才曹俊，是犧牲得最慘烈的一個。
他們是被敵闇火力點擊中的。
特一連三排和一排按戰術分工，衝在前，二排拉開一段距離，負責機動。隊伍在山路間快速前進，突然，在三排和一排的後方，槍聲狠狠地叫起來，一個小暗堡伸出了一挺重機槍，“嗒嗒嗒，嗒嗒嗒”，連貫的子彈，朝著三排和一排隊伍掃去。這種戰法叫“倒打火力”，勇士們頓時背部受敵，頃刻間多人紛紛前傾而倒。三排跑在最後的一個戰士，背後的炸藥包被彈火引燃，這名戰士剛察覺到，驚懼地張大嘴巴立定在原地，炸藥包瞬間將他炸成了一團煙塵……
三排和一排的右側又有敵人的機槍側射過來，518高地打來高射機槍，對他們形成了三面夾擊。連長厲志高喊“臥倒隱蔽”，隊伍被密集的交叉火力壓在難破的局囿中動彈不得。
小暗堡裡隱藏的敵人很狡猾，運用中國的《孫子兵法》之“避其鋒銳”的戰法，有意放過三排和一排隊伍向前奔跑了一段，然後開始掃射，但沒有注意到拉開距離斷後的二排在暗堡的左翼趕了過來。
誰會想到竟是特一連平時最文靜的小秀才曹俊第一個衝了上去呢。
參過戰的老軍人說得對，戰場上，人死的越多越不怕死。軍人，是容不得自己的戰友倒下的。更何況那些陰暗的侮辱的子彈是從戰友的背後打過來。桂師長曾跟他們講過：軍人最憎惡的是從後背打來的子彈，逃跑的人才容易“吃背子”，那是軍人的恥辱。小秀才曹俊屬於文化人，文化人更難受侮辱，更何況他還是軍中文化人呢。在子彈橫飛的火線，可能這樣那樣的想法都來不及浮現昇華，應激的行動源於心理慣性，是下意識。再文靜的人，也有熱血噴張的時候——細高的小秀才牙根一咬，躍起來，鋼刀一樣劈了出去。作為二排四班第一戰鬥小組成員的小秀才，是最早看見衝在前面的戰友們背部受敵，他在躍起來的時候，幾個戰友還在向前傾倒。這是毫無戰術的躍起，他全然不顧副班長也是四班第一戰鬥小組組長付名臣大叫“匍匐前進，掩護我上”的命令，迎其鋒銳，直接向暗堡衝鋒，站姿投彈、射擊，徹頭徹尾地有意把自己暴露給了敵人。
小秀才這一枚手榴彈在暗堡左翼的槍眼炸響，提示敵軍側翼存在威逼，暗堡裡的機槍手如鼠一般迅敏地調轉了槍頭。為吸引住對方火力，小秀才依然向前奔跑，只有奔跑起來速度才快，他的腦子異常清醒——手榴彈投向暗堡外圍是炸不毀它的，必須儘快親手把手榴彈送進暗堡裡面，至少可以自己身軀掩護付名臣或其他戰友們上來。他以平常從未有過的速度，迎著火力，曲線式向前奔，衝鋒槍與手榴彈交替開火，投擲手榴彈會對槍眼有短暫的封鎖。對面機槍手發現了他，搖擺機槍，加大了射擊輻射面，一梭子彈掃過來，小秀才中彈了。只見他腳步踉蹌起來，身體左右搖晃，他的雙腳突然像釘子一樣定在了地上，然後感覺一股拔地而起的旋風掀起了他的衣襬，旋風好像還卷出地洞幾條灰蛇，它們迅速攀爬在他腹部扭作一團——
（文/於曉敏）特一連第一批重大傷亡就發生在進攻518高地的路上，傷十人，七人犧牲。小秀才曹俊，是犧牲得最慘烈的一個。
他們是被敵闇火力點擊中的。
特一連三排和一排按戰術分工，衝在前，二排拉開一段距離，負責機動。隊伍在山路間快速前進，突然，在三排和一排的後方，槍聲狠狠地叫起來，一個小暗堡伸出了一挺重機槍，“嗒嗒嗒，嗒嗒嗒”，連貫的子彈，朝著三排和一排隊伍掃去。這種戰法叫“倒打火力”，勇士們頓時背部受敵，頃刻間多人紛紛前傾而倒。三排跑在最後的一個戰士，背後的炸藥包被彈火引燃，這名戰士剛察覺到，驚懼地張大嘴巴立定在原地，炸藥包瞬間將他炸成了一團煙塵……
三排和一排的右側又有敵人的機槍側射過來，518高地打來高射機槍，對他們形成了三面夾擊。連長厲志高喊“臥倒隱蔽”，隊伍被密集的交叉火力壓在難破的局囿中動彈不得。
小暗堡裡隱藏的敵人很狡猾，運用中國的《孫子兵法》之“避其鋒銳”的戰法，有意放過三排和一排隊伍向前奔跑了一段，然後開始掃射，但沒有注意到拉開距離斷後的二排在暗堡的左翼趕了過來。
誰會想到竟是特一連平時最文靜的小秀才曹俊第一個衝了上去呢。
參過戰的老軍人說得對，戰場上，人死的越多越不怕死。軍人，是容不得自己的戰友倒下的。更何況那些陰暗的侮辱的子彈是從戰友的背後打過來。桂師長曾跟他們講過：軍人最憎惡的是從後背打來的子彈，逃跑的人才容易“吃背子”，那是軍人的恥辱。小秀才曹俊屬於文化人，文化人更難受侮辱，更何況他還是軍中文化人呢。在子彈橫飛的火線，可能這樣那樣的想法都來不及浮現昇華，應激的行動源於心理慣性，是下意識。再文靜的人，也有熱血噴張的時候——細高的小秀才牙根一咬，躍起來，鋼刀一樣劈了出去。作為二排四班第一戰鬥小組成員的小秀才，是最早看見衝在前面的戰友們背部受敵，他在躍起來的時候，幾個戰友還在向前傾倒。這是毫無戰術的躍起，他全然不顧副班長也是四班第一戰鬥小組組長付名臣大叫“匍匐前進，掩護我上”的命令，迎其鋒銳，直接向暗堡衝鋒，站姿投彈、射擊，徹頭徹尾地有意把自己暴露給了敵人。
小秀才這一枚手榴彈在暗堡左翼的槍眼炸響，提示敵軍側翼存在威逼，暗堡裡的機槍手如鼠一般迅敏地調轉了槍頭。為吸引住對方火力，小秀才依然向前奔跑，只有奔跑起來速度才快，他的腦子異常清醒——手榴彈投向暗堡外圍是炸不毀它的，必須儘快親手把手榴彈送進暗堡裡面，至少可以自己身軀掩護付名臣或其他戰友們上來。他以平常從未有過的速度，迎著火力，曲線式向前奔，衝鋒槍與手榴彈交替開火，投擲手榴彈會對槍眼有短暫的封鎖。對面機槍手發現了他，搖擺機槍，加大了射擊輻射面，一梭子彈掃過來，小秀才中彈了。只見他腳步踉蹌起來，身體左右搖晃，他的雙腳突然像釘子一樣定在了地上，然後感覺一股拔地而起的旋風掀起了他的衣襬，旋風好像還卷出地洞幾條灰蛇，它們迅速攀爬在他腹部扭作一團——
小秀才的腸子被打了出來——攪扭一團的灰蛇又迅速東突西竄，企圖向地心竄動。小秀才的眼瞳霎時溪流直下。他一手托住腹部，一手扯下帆布繃帶，凌空一抖，綠光閃動起來——巨蟒盤旋纏繞著，即刻收伏了流竄的灰蛇。他又投擲出一枚手榴彈，撿起衝鋒槍繼續向前衝去，對面子彈又狠狠掃了過來，全掃在了他腿上，他踉蹌著倒下了。小秀才試圖站起來，兩條斷腿已失去支撐力，站不起來了，就往前爬……身體如鋒刃殘卷的鋼刀，不再霍霍作響，只發出吃力揮舞的噗噗聲……他嘴裡流出血來，一股接一股，看到付名臣已從側面匍匐向暗堡逼近了，敵人尚未發現。他似乎笑了笑，掏出最後一枚手榴彈，咬掉保險蓋，用力太猛，一大口鮮血呼地噴濺在手榴彈上，他又使勁兒用牙齒拉開引線，拼力投出去，鮮血跳蕩，紛紛灑灑，圍繞著陀螺般飛旋的手榴彈，紅琉璃一樣旋轉起來，一串紅光閃閃的拋物線滑向了暗堡槍眼……帆布繃帶散開了——灰色的蛇們，掙脫了綠色的巨蟒……
煙霧漫卷，沙石飛濺……在手榴彈爆炸的一瞬間，付名臣一躍而起，衝鋒的過程中，憤怒地拉開了爆破筒保險，一口氣捅進了暗堡。
暗堡被炸燬了。
付名臣飛跑到小秀才身邊，試圖扶起他來。小秀才的身體已黏在了地上，腹中內容物都滑向了身體的一側，好像不是他所有，身體散發出血肉溫暖的腥羶，瞳仁一動不動，眼睛睜得發直，血漿仍在流淌，身子顯得越來越薄。付名臣知道自己無法掬起他了，淚如雨下，高喊一聲：“小秀才犧牲了！”二排戰士都圍攏來，大家的眼睛頓時看什麼都血紅一片了。這時有的戰士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人也會死，竟然號啕大哭起來……二排長安馬打算把小秀才安放在適當的位置，見小秀才的腸子流淌了一地，難以儘快處置，脫下襯衣，蓋在小秀才上半身，連隊衛生員把小秀才的帆布繃帶系在小秀才旁邊一棵被槍炮打得只剩下細小扭曲樹幹的小樹上，以便支前民兵和救護隊發現他。安馬帶領全排戰士給永遠沉默的小秀才敬了個禮，他們逆風而去。
同在四班的曲振平衝出兩步回頭看一看小秀才，他看見了地上被風吹動著的排長襯衣下那窄窄的一條，瘦薄的小秀才的身體更顯得瘦薄了，他一張紙一樣，靜靜地貼在戰火的餘燼四處迸濺的地上，彷彿一顆小火星星就能把他點燃了……
就在小秀才和付名臣對付暗堡的同時，一排長舒智強率一班陽戈、杜朝陽、魯大望三人的第一戰鬥小組，用40火箭筒摧毀了右側敵軍火力點。
指導員丁一釗組織戰士把這邊犧牲的六個戰友安置在一塊大石頭下，其中包括三排那被自己身上炸藥包炸犧牲的戰士殘骨碎渣的包裹，重傷的戰士也集中在旁邊。
將犧牲的戰友帶回墓園安置，既是中國人民軍隊的傳統，也是此次戰爭號令之嚴格要求，再艱難的條件下也絕不可棄屍不顧。大體採用幾種方式：一是將犧牲者的遺體安置於明顯處，待到來的民兵支前隊抬回；二是就地掩埋，戰局穩定後，組織人挖出遺體，運回後方，重新安葬；還有一種情況是在戰場無暇按上述兩種方式處置時，就將遺體儘量擱置在幽閉處，尋機取回，這種方式往往需要相伴武力解決，這種特殊的戰鬥叫“搶屍”。各作戰師都專設戰場“打掃隊”，尋找戰事緊急時沒有找到的遺體，即使若干天后發現時高度腐爛，也要全部“帶回家”……人類的行動，無論在多麼嚴謹的計劃和要求下，也會產生無奈的疏忽和難以實現的初衷，對於那些被戰友眼見犧牲，戰後又始終沒有找回的極其個別的烈士遺骸，在國內設立衣冠冢……
（文/於曉敏）特一連第一批重大傷亡就發生在進攻518高地的路上，傷十人，七人犧牲。小秀才曹俊，是犧牲得最慘烈的一個。
他們是被敵闇火力點擊中的。
特一連三排和一排按戰術分工，衝在前，二排拉開一段距離，負責機動。隊伍在山路間快速前進，突然，在三排和一排的後方，槍聲狠狠地叫起來，一個小暗堡伸出了一挺重機槍，“嗒嗒嗒，嗒嗒嗒”，連貫的子彈，朝著三排和一排隊伍掃去。這種戰法叫“倒打火力”，勇士們頓時背部受敵，頃刻間多人紛紛前傾而倒。三排跑在最後的一個戰士，背後的炸藥包被彈火引燃，這名戰士剛察覺到，驚懼地張大嘴巴立定在原地，炸藥包瞬間將他炸成了一團煙塵……
三排和一排的右側又有敵人的機槍側射過來，518高地打來高射機槍，對他們形成了三面夾擊。連長厲志高喊“臥倒隱蔽”，隊伍被密集的交叉火力壓在難破的局囿中動彈不得。
小暗堡裡隱藏的敵人很狡猾，運用中國的《孫子兵法》之“避其鋒銳”的戰法，有意放過三排和一排隊伍向前奔跑了一段，然後開始掃射，但沒有注意到拉開距離斷後的二排在暗堡的左翼趕了過來。
誰會想到竟是特一連平時最文靜的小秀才曹俊第一個衝了上去呢。
參過戰的老軍人說得對，戰場上，人死的越多越不怕死。軍人，是容不得自己的戰友倒下的。更何況那些陰暗的侮辱的子彈是從戰友的背後打過來。桂師長曾跟他們講過：軍人最憎惡的是從後背打來的子彈，逃跑的人才容易“吃背子”，那是軍人的恥辱。小秀才曹俊屬於文化人，文化人更難受侮辱，更何況他還是軍中文化人呢。在子彈橫飛的火線，可能這樣那樣的想法都來不及浮現昇華，應激的行動源於心理慣性，是下意識。再文靜的人，也有熱血噴張的時候——細高的小秀才牙根一咬，躍起來，鋼刀一樣劈了出去。作為二排四班第一戰鬥小組成員的小秀才，是最早看見衝在前面的戰友們背部受敵，他在躍起來的時候，幾個戰友還在向前傾倒。這是毫無戰術的躍起，他全然不顧副班長也是四班第一戰鬥小組組長付名臣大叫“匍匐前進，掩護我上”的命令，迎其鋒銳，直接向暗堡衝鋒，站姿投彈、射擊，徹頭徹尾地有意把自己暴露給了敵人。
小秀才這一枚手榴彈在暗堡左翼的槍眼炸響，提示敵軍側翼存在威逼，暗堡裡的機槍手如鼠一般迅敏地調轉了槍頭。為吸引住對方火力，小秀才依然向前奔跑，只有奔跑起來速度才快，他的腦子異常清醒——手榴彈投向暗堡外圍是炸不毀它的，必須儘快親手把手榴彈送進暗堡裡面，至少可以自己身軀掩護付名臣或其他戰友們上來。他以平常從未有過的速度，迎著火力，曲線式向前奔，衝鋒槍與手榴彈交替開火，投擲手榴彈會對槍眼有短暫的封鎖。對面機槍手發現了他，搖擺機槍，加大了射擊輻射面，一梭子彈掃過來，小秀才中彈了。只見他腳步踉蹌起來，身體左右搖晃，他的雙腳突然像釘子一樣定在了地上，然後感覺一股拔地而起的旋風掀起了他的衣襬，旋風好像還卷出地洞幾條灰蛇，它們迅速攀爬在他腹部扭作一團——
小秀才的腸子被打了出來——攪扭一團的灰蛇又迅速東突西竄，企圖向地心竄動。小秀才的眼瞳霎時溪流直下。他一手托住腹部，一手扯下帆布繃帶，凌空一抖，綠光閃動起來——巨蟒盤旋纏繞著，即刻收伏了流竄的灰蛇。他又投擲出一枚手榴彈，撿起衝鋒槍繼續向前衝去，對面子彈又狠狠掃了過來，全掃在了他腿上，他踉蹌著倒下了。小秀才試圖站起來，兩條斷腿已失去支撐力，站不起來了，就往前爬……身體如鋒刃殘卷的鋼刀，不再霍霍作響，只發出吃力揮舞的噗噗聲……他嘴裡流出血來，一股接一股，看到付名臣已從側面匍匐向暗堡逼近了，敵人尚未發現。他似乎笑了笑，掏出最後一枚手榴彈，咬掉保險蓋，用力太猛，一大口鮮血呼地噴濺在手榴彈上，他又使勁兒用牙齒拉開引線，拼力投出去，鮮血跳蕩，紛紛灑灑，圍繞著陀螺般飛旋的手榴彈，紅琉璃一樣旋轉起來，一串紅光閃閃的拋物線滑向了暗堡槍眼……帆布繃帶散開了——灰色的蛇們，掙脫了綠色的巨蟒……
煙霧漫卷，沙石飛濺……在手榴彈爆炸的一瞬間，付名臣一躍而起，衝鋒的過程中，憤怒地拉開了爆破筒保險，一口氣捅進了暗堡。
暗堡被炸燬了。
付名臣飛跑到小秀才身邊，試圖扶起他來。小秀才的身體已黏在了地上，腹中內容物都滑向了身體的一側，好像不是他所有，身體散發出血肉溫暖的腥羶，瞳仁一動不動，眼睛睜得發直，血漿仍在流淌，身子顯得越來越薄。付名臣知道自己無法掬起他了，淚如雨下，高喊一聲：“小秀才犧牲了！”二排戰士都圍攏來，大家的眼睛頓時看什麼都血紅一片了。這時有的戰士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人也會死，竟然號啕大哭起來……二排長安馬打算把小秀才安放在適當的位置，見小秀才的腸子流淌了一地，難以儘快處置，脫下襯衣，蓋在小秀才上半身，連隊衛生員把小秀才的帆布繃帶系在小秀才旁邊一棵被槍炮打得只剩下細小扭曲樹幹的小樹上，以便支前民兵和救護隊發現他。安馬帶領全排戰士給永遠沉默的小秀才敬了個禮，他們逆風而去。
同在四班的曲振平衝出兩步回頭看一看小秀才，他看見了地上被風吹動著的排長襯衣下那窄窄的一條，瘦薄的小秀才的身體更顯得瘦薄了，他一張紙一樣，靜靜地貼在戰火的餘燼四處迸濺的地上，彷彿一顆小火星星就能把他點燃了……
就在小秀才和付名臣對付暗堡的同時，一排長舒智強率一班陽戈、杜朝陽、魯大望三人的第一戰鬥小組，用40火箭筒摧毀了右側敵軍火力點。
指導員丁一釗組織戰士把這邊犧牲的六個戰友安置在一塊大石頭下，其中包括三排那被自己身上炸藥包炸犧牲的戰士殘骨碎渣的包裹，重傷的戰士也集中在旁邊。
將犧牲的戰友帶回墓園安置，既是中國人民軍隊的傳統，也是此次戰爭號令之嚴格要求，再艱難的條件下也絕不可棄屍不顧。大體採用幾種方式：一是將犧牲者的遺體安置於明顯處，待到來的民兵支前隊抬回；二是就地掩埋，戰局穩定後，組織人挖出遺體，運回後方，重新安葬；還有一種情況是在戰場無暇按上述兩種方式處置時，就將遺體儘量擱置在幽閉處，尋機取回，這種方式往往需要相伴武力解決，這種特殊的戰鬥叫“搶屍”。各作戰師都專設戰場“打掃隊”，尋找戰事緊急時沒有找到的遺體，即使若干天后發現時高度腐爛，也要全部“帶回家”……人類的行動，無論在多麼嚴謹的計劃和要求下，也會產生無奈的疏忽和難以實現的初衷，對於那些被戰友眼見犧牲，戰後又始終沒有找回的極其個別的烈士遺骸，在國內設立衣冠冢……
連長厲志向紅軍團團長呼叫炮兵支援，特一連在炮火的掩護下，抵達518高地北坡。
此高地是由敵軍一個加強守備連一百四十多人居高把守，已被我炮火殺傷五十餘人，剩下不足百人。
攻克518高地，敵我雙方都沒有預料到如此迅速。
連長厲志在指揮發起三次試探式的進攻後，觀察和判斷出對方炮火的發射點，發現了高地兩側最險峻的垂直式的難破之口，恰恰是敵炮火沿線的死角。厲志在請求我炮火幾乎不間斷地對高地實施全方位大面積覆蓋，對敵炮群進行壓制的同時，佈置全連兵分三路進攻。正方向一路緊壓著我方炮火的腳跟，其他兩路破其險峻。從山腳進攻到佔領高地，敵我雙方的炮火基本沒有停歇，我方炮火剛一停止，三路戰鬥分隊恰好抵達了山頂。這大概是敵軍第一次見識中國特種兵新奇的戰術和身手，他們體會到的只是魔幻般的速度。當他們還自憑險要、賴以慣常的戰術戰法招架得未緩過神來之時，特一連已飛到了眼前。十一時三十分，特一連佔領了高地。
這是一次精妙指揮和激情作戰的勝利。“我特一連兄弟的命，哪一個可以白丟？”連長厲志在518高地山腳下做進攻部署的最後一句話，足以令特一連人人腳下生風，下手無情。
犧牲是難免的。在這場攻堅戰中，特一連又犧牲五人，傷八人。
厲志指揮連隊打掃戰場的當口，從北坡傳來隊伍人行的聲音。民兵擔架隊隊長劉義山正率領隊員往高地上來。劉義山是位有義氣擔當的民兵擔架隊長，有著山裡人的健壯，笑聲朗朗，一團熱情。開戰前在當地就是民兵連長。他負責的擔架隊是人數最多的一支隊伍，一共三十人（一般都是二十人）。劉義山第一個上來後，即刻像個士卒一樣向連長厲志和指導員丁一釗敬禮，厲志立馬帶領指戰員向劉義山敬禮。他們這是第二次交集，第一次是在早晨劉義山率領隊伍到特一連攻下的敵前沿陣地接收和押解那十七個俘虜到後方。
戰場上的民兵支前隊不可簡單看待，他們不但參與運送彈藥物資和押解俘虜，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使命是運送傷員和遺體，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既是亡者的安魂人，也是與死神爭奪時間的較量者。就是這些雙腳敏捷的支前民兵，在當時的戰場上發揮了難以替代的作用。他們按三比一的比例配發一支半自動步槍，每人腰掛三五枚手榴彈，咬緊牙關埋頭在槍林彈雨中倔強地穿梭。他們會盡最大努力帶回烈士遺體的全部或可能收集的部分，如得知烈士的遺體被炮彈炸得粉身碎骨，他們會仔細探查，力爭帶回一捧沾滿血肉和筋骨碎渣的泥土，最後放進無名烈士墓中……
劉義山敬慕地一步上前，緊緊握住厲志的手，激動地說道：“你們太英雄啦！這麼硬的骨頭都被你們啃了下來，我好佩服你們，真希望自己也是一名真正的軍人，跟你們一起戰場殺敵啊！”接著他向厲志彙報在路上找到的七具烈士遺體（其中包括被炸藥包粉碎的一人骨肉殘渣）和幾個重傷員，已抬上公路邊的救護車運回去了。
隊員們都攀登上來，其中還有一個女兵，大家很快認了出來，她是師野戰醫院的華翎。境外的戰場一下子與戰士們的大本營拉近了，大家感到異常溫暖。華翎快速地四下張望，看到並肩站在一起的陽戈和杜朝陽一起向她猛烈招手，她有所動容，嬌嫩的小臉兒有點激動地發紅，向他倆使勁兒點點頭。陽戈他們並不知道華翎戰前曾摔昏住院，後來才得知，開戰那天凌晨炮聲一響，因翻車而住進醫院的醫護人員都待不住了。發須稀疏，頭纏白紗布的第三救護所所長帶著八個傷員偷偷跑回了所屬的戰地救護所，其中就有華翎。她強烈要求跟隨戰場救護的外出隊伍走，爭取與民兵擔架隊一起上陣地救助傷員。
華翎香汗淋漓，顧不得擦，要求連長把輕傷員交給她進行戰傷處置，然後儘快後送。其中有兩個傷員，華翎擔心傷口有感染的隱患，提出他倆隨擔架隊下山，這兩個戰士堅決表示“輕傷不下火線”，至少要等到上級給特一連補充兵員來再說。
大家都希望儘快把重傷員送到救護所，臨行前，連長厲志與指導員丁一釗商量，將戰利品中的三支衝鋒槍和子彈若干配給劉義山擔架隊，與劉義山快速清晰地交代後，擔架隊伍，外加特一連幾個護送的戰士及連隊一個衛生員，抬上五名犧牲者和幾個重傷員，同時還有幾個敵軍重傷員，並押解著十幾個俘虜下山。
每副擔架都備有一張棉被，失血的人都怕冷，傷員在擔架上會蓋上棉被，不矇頭；犧牲者搬上擔架，就會用棉被整體覆蓋。
（文/於曉敏）特一連第一批重大傷亡就發生在進攻518高地的路上，傷十人，七人犧牲。小秀才曹俊，是犧牲得最慘烈的一個。
他們是被敵闇火力點擊中的。
特一連三排和一排按戰術分工，衝在前，二排拉開一段距離，負責機動。隊伍在山路間快速前進，突然，在三排和一排的後方，槍聲狠狠地叫起來，一個小暗堡伸出了一挺重機槍，“嗒嗒嗒，嗒嗒嗒”，連貫的子彈，朝著三排和一排隊伍掃去。這種戰法叫“倒打火力”，勇士們頓時背部受敵，頃刻間多人紛紛前傾而倒。三排跑在最後的一個戰士，背後的炸藥包被彈火引燃，這名戰士剛察覺到，驚懼地張大嘴巴立定在原地，炸藥包瞬間將他炸成了一團煙塵……
三排和一排的右側又有敵人的機槍側射過來，518高地打來高射機槍，對他們形成了三面夾擊。連長厲志高喊“臥倒隱蔽”，隊伍被密集的交叉火力壓在難破的局囿中動彈不得。
小暗堡裡隱藏的敵人很狡猾，運用中國的《孫子兵法》之“避其鋒銳”的戰法，有意放過三排和一排隊伍向前奔跑了一段，然後開始掃射，但沒有注意到拉開距離斷後的二排在暗堡的左翼趕了過來。
誰會想到竟是特一連平時最文靜的小秀才曹俊第一個衝了上去呢。
參過戰的老軍人說得對，戰場上，人死的越多越不怕死。軍人，是容不得自己的戰友倒下的。更何況那些陰暗的侮辱的子彈是從戰友的背後打過來。桂師長曾跟他們講過：軍人最憎惡的是從後背打來的子彈，逃跑的人才容易“吃背子”，那是軍人的恥辱。小秀才曹俊屬於文化人，文化人更難受侮辱，更何況他還是軍中文化人呢。在子彈橫飛的火線，可能這樣那樣的想法都來不及浮現昇華，應激的行動源於心理慣性，是下意識。再文靜的人，也有熱血噴張的時候——細高的小秀才牙根一咬，躍起來，鋼刀一樣劈了出去。作為二排四班第一戰鬥小組成員的小秀才，是最早看見衝在前面的戰友們背部受敵，他在躍起來的時候，幾個戰友還在向前傾倒。這是毫無戰術的躍起，他全然不顧副班長也是四班第一戰鬥小組組長付名臣大叫“匍匐前進，掩護我上”的命令，迎其鋒銳，直接向暗堡衝鋒，站姿投彈、射擊，徹頭徹尾地有意把自己暴露給了敵人。
小秀才這一枚手榴彈在暗堡左翼的槍眼炸響，提示敵軍側翼存在威逼，暗堡裡的機槍手如鼠一般迅敏地調轉了槍頭。為吸引住對方火力，小秀才依然向前奔跑，只有奔跑起來速度才快，他的腦子異常清醒——手榴彈投向暗堡外圍是炸不毀它的，必須儘快親手把手榴彈送進暗堡裡面，至少可以自己身軀掩護付名臣或其他戰友們上來。他以平常從未有過的速度，迎著火力，曲線式向前奔，衝鋒槍與手榴彈交替開火，投擲手榴彈會對槍眼有短暫的封鎖。對面機槍手發現了他，搖擺機槍，加大了射擊輻射面，一梭子彈掃過來，小秀才中彈了。只見他腳步踉蹌起來，身體左右搖晃，他的雙腳突然像釘子一樣定在了地上，然後感覺一股拔地而起的旋風掀起了他的衣襬，旋風好像還卷出地洞幾條灰蛇，它們迅速攀爬在他腹部扭作一團——
小秀才的腸子被打了出來——攪扭一團的灰蛇又迅速東突西竄，企圖向地心竄動。小秀才的眼瞳霎時溪流直下。他一手托住腹部，一手扯下帆布繃帶，凌空一抖，綠光閃動起來——巨蟒盤旋纏繞著，即刻收伏了流竄的灰蛇。他又投擲出一枚手榴彈，撿起衝鋒槍繼續向前衝去，對面子彈又狠狠掃了過來，全掃在了他腿上，他踉蹌著倒下了。小秀才試圖站起來，兩條斷腿已失去支撐力，站不起來了，就往前爬……身體如鋒刃殘卷的鋼刀，不再霍霍作響，只發出吃力揮舞的噗噗聲……他嘴裡流出血來，一股接一股，看到付名臣已從側面匍匐向暗堡逼近了，敵人尚未發現。他似乎笑了笑，掏出最後一枚手榴彈，咬掉保險蓋，用力太猛，一大口鮮血呼地噴濺在手榴彈上，他又使勁兒用牙齒拉開引線，拼力投出去，鮮血跳蕩，紛紛灑灑，圍繞著陀螺般飛旋的手榴彈，紅琉璃一樣旋轉起來，一串紅光閃閃的拋物線滑向了暗堡槍眼……帆布繃帶散開了——灰色的蛇們，掙脫了綠色的巨蟒……
煙霧漫卷，沙石飛濺……在手榴彈爆炸的一瞬間，付名臣一躍而起，衝鋒的過程中，憤怒地拉開了爆破筒保險，一口氣捅進了暗堡。
暗堡被炸燬了。
付名臣飛跑到小秀才身邊，試圖扶起他來。小秀才的身體已黏在了地上，腹中內容物都滑向了身體的一側，好像不是他所有，身體散發出血肉溫暖的腥羶，瞳仁一動不動，眼睛睜得發直，血漿仍在流淌，身子顯得越來越薄。付名臣知道自己無法掬起他了，淚如雨下，高喊一聲：“小秀才犧牲了！”二排戰士都圍攏來，大家的眼睛頓時看什麼都血紅一片了。這時有的戰士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人也會死，竟然號啕大哭起來……二排長安馬打算把小秀才安放在適當的位置，見小秀才的腸子流淌了一地，難以儘快處置，脫下襯衣，蓋在小秀才上半身，連隊衛生員把小秀才的帆布繃帶系在小秀才旁邊一棵被槍炮打得只剩下細小扭曲樹幹的小樹上，以便支前民兵和救護隊發現他。安馬帶領全排戰士給永遠沉默的小秀才敬了個禮，他們逆風而去。
同在四班的曲振平衝出兩步回頭看一看小秀才，他看見了地上被風吹動著的排長襯衣下那窄窄的一條，瘦薄的小秀才的身體更顯得瘦薄了，他一張紙一樣，靜靜地貼在戰火的餘燼四處迸濺的地上，彷彿一顆小火星星就能把他點燃了……
就在小秀才和付名臣對付暗堡的同時，一排長舒智強率一班陽戈、杜朝陽、魯大望三人的第一戰鬥小組，用40火箭筒摧毀了右側敵軍火力點。
指導員丁一釗組織戰士把這邊犧牲的六個戰友安置在一塊大石頭下，其中包括三排那被自己身上炸藥包炸犧牲的戰士殘骨碎渣的包裹，重傷的戰士也集中在旁邊。
將犧牲的戰友帶回墓園安置，既是中國人民軍隊的傳統，也是此次戰爭號令之嚴格要求，再艱難的條件下也絕不可棄屍不顧。大體採用幾種方式：一是將犧牲者的遺體安置於明顯處，待到來的民兵支前隊抬回；二是就地掩埋，戰局穩定後，組織人挖出遺體，運回後方，重新安葬；還有一種情況是在戰場無暇按上述兩種方式處置時，就將遺體儘量擱置在幽閉處，尋機取回，這種方式往往需要相伴武力解決，這種特殊的戰鬥叫“搶屍”。各作戰師都專設戰場“打掃隊”，尋找戰事緊急時沒有找到的遺體，即使若干天后發現時高度腐爛，也要全部“帶回家”……人類的行動，無論在多麼嚴謹的計劃和要求下，也會產生無奈的疏忽和難以實現的初衷，對於那些被戰友眼見犧牲，戰後又始終沒有找回的極其個別的烈士遺骸，在國內設立衣冠冢……
連長厲志向紅軍團團長呼叫炮兵支援，特一連在炮火的掩護下，抵達518高地北坡。
此高地是由敵軍一個加強守備連一百四十多人居高把守，已被我炮火殺傷五十餘人，剩下不足百人。
攻克518高地，敵我雙方都沒有預料到如此迅速。
連長厲志在指揮發起三次試探式的進攻後，觀察和判斷出對方炮火的發射點，發現了高地兩側最險峻的垂直式的難破之口，恰恰是敵炮火沿線的死角。厲志在請求我炮火幾乎不間斷地對高地實施全方位大面積覆蓋，對敵炮群進行壓制的同時，佈置全連兵分三路進攻。正方向一路緊壓著我方炮火的腳跟，其他兩路破其險峻。從山腳進攻到佔領高地，敵我雙方的炮火基本沒有停歇，我方炮火剛一停止，三路戰鬥分隊恰好抵達了山頂。這大概是敵軍第一次見識中國特種兵新奇的戰術和身手，他們體會到的只是魔幻般的速度。當他們還自憑險要、賴以慣常的戰術戰法招架得未緩過神來之時，特一連已飛到了眼前。十一時三十分，特一連佔領了高地。
這是一次精妙指揮和激情作戰的勝利。“我特一連兄弟的命，哪一個可以白丟？”連長厲志在518高地山腳下做進攻部署的最後一句話，足以令特一連人人腳下生風，下手無情。
犧牲是難免的。在這場攻堅戰中，特一連又犧牲五人，傷八人。
厲志指揮連隊打掃戰場的當口，從北坡傳來隊伍人行的聲音。民兵擔架隊隊長劉義山正率領隊員往高地上來。劉義山是位有義氣擔當的民兵擔架隊長，有著山裡人的健壯，笑聲朗朗，一團熱情。開戰前在當地就是民兵連長。他負責的擔架隊是人數最多的一支隊伍，一共三十人（一般都是二十人）。劉義山第一個上來後，即刻像個士卒一樣向連長厲志和指導員丁一釗敬禮，厲志立馬帶領指戰員向劉義山敬禮。他們這是第二次交集，第一次是在早晨劉義山率領隊伍到特一連攻下的敵前沿陣地接收和押解那十七個俘虜到後方。
戰場上的民兵支前隊不可簡單看待，他們不但參與運送彈藥物資和押解俘虜，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使命是運送傷員和遺體，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既是亡者的安魂人，也是與死神爭奪時間的較量者。就是這些雙腳敏捷的支前民兵，在當時的戰場上發揮了難以替代的作用。他們按三比一的比例配發一支半自動步槍，每人腰掛三五枚手榴彈，咬緊牙關埋頭在槍林彈雨中倔強地穿梭。他們會盡最大努力帶回烈士遺體的全部或可能收集的部分，如得知烈士的遺體被炮彈炸得粉身碎骨，他們會仔細探查，力爭帶回一捧沾滿血肉和筋骨碎渣的泥土，最後放進無名烈士墓中……
劉義山敬慕地一步上前，緊緊握住厲志的手，激動地說道：“你們太英雄啦！這麼硬的骨頭都被你們啃了下來，我好佩服你們，真希望自己也是一名真正的軍人，跟你們一起戰場殺敵啊！”接著他向厲志彙報在路上找到的七具烈士遺體（其中包括被炸藥包粉碎的一人骨肉殘渣）和幾個重傷員，已抬上公路邊的救護車運回去了。
隊員們都攀登上來，其中還有一個女兵，大家很快認了出來，她是師野戰醫院的華翎。境外的戰場一下子與戰士們的大本營拉近了，大家感到異常溫暖。華翎快速地四下張望，看到並肩站在一起的陽戈和杜朝陽一起向她猛烈招手，她有所動容，嬌嫩的小臉兒有點激動地發紅，向他倆使勁兒點點頭。陽戈他們並不知道華翎戰前曾摔昏住院，後來才得知，開戰那天凌晨炮聲一響，因翻車而住進醫院的醫護人員都待不住了。發須稀疏，頭纏白紗布的第三救護所所長帶著八個傷員偷偷跑回了所屬的戰地救護所，其中就有華翎。她強烈要求跟隨戰場救護的外出隊伍走，爭取與民兵擔架隊一起上陣地救助傷員。
華翎香汗淋漓，顧不得擦，要求連長把輕傷員交給她進行戰傷處置，然後儘快後送。其中有兩個傷員，華翎擔心傷口有感染的隱患，提出他倆隨擔架隊下山，這兩個戰士堅決表示“輕傷不下火線”，至少要等到上級給特一連補充兵員來再說。
大家都希望儘快把重傷員送到救護所，臨行前，連長厲志與指導員丁一釗商量，將戰利品中的三支衝鋒槍和子彈若干配給劉義山擔架隊，與劉義山快速清晰地交代後，擔架隊伍，外加特一連幾個護送的戰士及連隊一個衛生員，抬上五名犧牲者和幾個重傷員，同時還有幾個敵軍重傷員，並押解著十幾個俘虜下山。
每副擔架都備有一張棉被，失血的人都怕冷，傷員在擔架上會蓋上棉被，不矇頭；犧牲者搬上擔架，就會用棉被整體覆蓋。
劉義山抬著擔架督促大家加快腳步。有幾個犧牲者和重傷員的鮮血把棉被染紅了，血漸漸一滴滴地灑在路上，目睹此景，大家都哭了，連敵傷兵也跟著哭起來，其中一個敵傷兵尤為傷心，邊跑邊哭嚎，嚎得五官擠成了一團，嚎聲抑揚頓挫，尖利刺耳，好像要惹出點事來一樣，被他自己人摑了一掌才壓下聲音。特一連官兵站在高地上目送他們，也都哭，他們看到擔架隊伍的腳步快速而踉蹌起來，感知劉義山他們的悲痛了，他們還看到華翎緊跟著跑，生怕落後隊伍，時不時地抬手拭淚，彎腰給傷兵掖好被角，在一群奔波不停的男人中間，顯得更加嬌小。
陽戈將雙手按在胸口，心尖發疼……
受傷或犧牲的戰士由民兵擔架隊先送到救護所或野戰醫院，進行搶救治療或死亡鑑定。很多烈士遺體由民兵在一場戰鬥結束，直接從戰場抬到野戰醫院鑑定後送到墓地安葬。一個集體為犧牲者舉行的追悼會，往往是沒有遺體的告別。
悼念為奪取518高地犧牲的十二位戰友的追悼會就在硝煙尚未散盡的高地上舉行。儀式簡潔莊嚴，大家向著來時也是回去的方向，默哀三分鐘，泣聲一片，在場的很多人，活到現在從沒有像今天流過這麼多的淚水。副連長提議鳴槍禮送行，連長厲志說，戰場更需要子彈，先把子彈都留給敵人吧，待我們凱旋時，再鳴槍告慰亡靈。指導員丁一釗叫大家就地休息，大戰大痛後，都疲憊不堪了。他拭一把淚水，說：“犧牲的戰友都是為國捐軀的，我們要永遠記住他們。我們已經得知，四班戰士曹俊同志是用他的生命令敵人調轉了槍頭，減少了連隊的傷亡，併為炸燬敵暗堡做了掩護，為戰鬥勝利爭取了時間。今天凌晨曹俊是在哭泣中醒來，有的戰士懷疑他是害怕死，曹俊同志用自己壯烈的行動證明了他是一個大寫的無畏的戰士……”
“報告！”未等丁一釗講完，滿臉淚水的付名臣站起來，泣不成聲，“我親眼看見曹俊同志為了勝利肝膽塗地，我想向所有人講清楚今天凌晨小秀才為什麼哭醒……”在這樣悲痛的氣氛裡，任何人的講述都不會被輕易打斷，付名臣講出了小秀才凌晨做的夢。
夢境大體是這樣的：在一個灰濛濛的雜貨鋪，一臺身家昂貴的金色半導體收音機，亮閃閃地被面目模糊的店鋪老闆低廉地報價，小秀才一遍一遍地掏衣褲口袋，全身上下四個口袋都像舌頭一樣耷拉下來——就差一塊錢。雜貨鋪老闆詭祕而低沉的聲音徘徊出狠狠的陰冷：就差一塊就不賣，不賣，不賣，就不賣了……小秀才小孩一樣嗚嗚急哭了。他哭醒了。講給身邊的付名臣時，又小孩一樣嗚嗚哭起來。吃百家飯長大的付名臣樂善好施，他剛想向他承諾：別哭別哭了，打完仗我出錢給你買一臺不就得了嘛。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被二排長叫過去交代事情……
平日裡能說能講的曲振平始終沒發一聲。這個眼梢上揚，總是用自信的眼神斜睨著一切的高傲的年輕人，此刻表情蘊含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痛苦，但沒眼淚。付名臣始終伴隨著哭泣的講述沒有絲毫的繪聲繪色，但在痛苦沉默的曲振平的腦海中卻有聲有色地復原了。今後，小秀才在凌晨所做的那個夢境，將不斷地在曲振平的記憶中浮現。
曲振平在心裡為小秀才的最終做了概括，一句話：小秀才他是帶著遺憾走的，帶著一個聽起來是個小小的遺憾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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