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新京報訊(記者 李傲 張羽)從甘肅蘭州向武威市一路進發,天地間彷彿被黃色覆蓋,映入眼簾的除了黃土高坡就是漫天風沙,一路走來可以看到被黃土包圍的村莊比比皆是,這單調的顏色已經成為武威的另一個標誌,離市區80公里外就是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裡沙漠,那裡有93%的移動沙丘,之前一直慢慢吞噬著村莊與農田,直到他的出現——王銀吉,在與自然的抗衡中,他在這裡留下了血和淚,也留下了20年的時光與汗水。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王銀吉和他種的樹。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王銀吉和他的三個“家”

今年51歲的王銀吉與城市裡的同齡人看上去更有歲月感,黝黑的皮膚,分明的皺紋,粗糙的雙手,還有那指甲裡的泥土,都是多年與風沙鬥爭的痕跡。平時不苟言笑的他,一說起治沙種樹,嘴角就會不自覺上揚,露出掩不住的喜悅。

新京報鄉村頻道記者從武威市出發,驅車2小時後到達了武威市涼州區長城鄉洪水村7組,王銀吉的家就在這裡,離騰格裡沙漠只有十幾分鐘的車程。但準確地說,王銀吉一共有三個“家”。

眼前位於洪水村的這個民房,看起來和普通農村沒啥區別,但是和沙漠的“家”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確切說第二處“家”都不能稱之“房”,只是個“土洞”,位於深入騰格裡沙漠800米處,記者只能改乘王銀吉改裝的汽車才能到達。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王銀吉的家,一處沙漠中的土洞。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這個土洞在地面以下約兩米深,門外風化嚴重的爐灶還能看出曾經燒火做飯的痕跡,房頂上鋪滿了麥草,屋裡只有土炕、土牆、麥草屋頂和煤油燈。洞裡一共有兩間屋子,裡面那間已經抬頭就能望天了。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土洞的屋頂塌了,抬頭就能望天兒。新京報記者 李傲 攝

“你看屋頂這個角,以前塌的時候掉下來的全是沙子,我們晚上睡覺都得躲著別被砸了。”王銀吉環顧土洞四周笑著說,“這兩間屋有兩個炕,最多能睡10個人,我孩子和外甥也會來幫忙。”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王銀吉在土洞前。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直到今天,王銀吉也會偶爾來到這裡,看看以前的屋子,想想曾經一家人在這裡的7年時光。1999年,王銀吉萌發了想要治沙種樹的念頭時,父親王天昌就搬到了這裡,深入沙漠,方便照看樹苗。

每天早上8點,王天昌就走進沙漠,中午12點才回來,下午2點再次出發,直到晚上6點才回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8小時工作”,只為了看護這片來之不易的植被。“這裡面不能起火,得看著別讓人放牧,還得時不時簡單修修枝子。我就乾脆住這兒了,進沙漠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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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洞裡的土炕。新京報記者 李傲 攝

回憶起小時候幫忙種樹住“土洞”的經歷,外甥李開林現在只記得些好玩的事兒了,“以前不是都用駱駝背麥草過來,每當駱駝馱著東西回來時,踩得房頂上的地面山響,奶奶還以為要地震了呢”。

直到2006年,王銀吉種樹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了,大家感慨土洞的居住條件實在太過於艱苦,幫他在沙漠邊兒上蓋了幾間新房,也就有了第三個“家”。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王銀吉在沙漠旁邊的家。新京報記者 李傲 攝

這個家守著騰格裡沙漠,走幾步路就能到沙漠,連一分鐘都用不了。從此,王銀吉一家很少在土洞里居住了,而是把治沙的前線陣地搬到了這裡。

然而即便是春節,王天昌也從不回到洪水村的家中,一家人都會來到這沙漠邊上的家團圓。可以說王銀吉的這三處家,讓他離心心念念惦記的這片沙漠更近了。

20年的種樹治沙

回憶起第一次來到騰格裡沙漠種樹的情形,王銀吉說,那已經是整整20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一家人靠種地和放牧為生。“父親和我每天都會去放羊,但這邊沙漠化太嚴重,沒有草料可以給它們吃,這樣的條件都養不活牲畜。”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王銀吉種下的第一棵樹,20年後長成了這片植被中最高的一棵。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而沙漠的肆虐不僅讓牲畜沒的吃,甚至有可能吞噬毀掉村莊。面對著這片廣袤的荒漠,王銀吉感到了緊迫感,如果再這麼擴張下去,可能村子都要搬遷,村民要被迫背井離鄉。

於是,對著這片荒蕪的沙漠,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當時一拍腦袋,把牲畜賣掉了。我就一個想法,治沙!”此後,沙漠、種樹和治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說起種樹,王銀吉感覺自己還有那麼點“天分”,“八九歲的時候去摘過樹苗,在自己家院子裡種了4棵白楊樹,最後長了有兩米多高”。不過,之後一個不注意都讓家裡養的駱駝給偷吃了,可把他心疼壞了。可能也是這個契機,讓王銀吉發現,其實自己對放牧沒啥興趣,他更關愛的是這些牲畜口中的“美味”——樹苗。直到1999年開始種樹,王銀吉才找到了人生的樂趣。

用王銀吉的話說,自己是個農民,沒有太遠大的理想,喜歡種樹、堅持種樹,也希望用治沙做一些事情。無論是父親、母親、妻子,甚至是妹妹、外甥,一大家子已經與種樹治沙牢牢聯繫在了一起。

不只投入人力,就連在部隊的大兒子,每年也要寄工資回來,支持父親的種樹事業。種樹剩下的支出,基本上都來自於王銀吉一家耕種農田的收入。

妻子眼中倔脾氣的種樹人

儘管有了家人的支持,治沙之路與天鬥爭,依然十分坎坷崎嶇。決定到沙漠種樹的第一年,風沙便給初到此地的王銀吉上了一課。

1999年,王銀吉在沙漠種下了幾十畝的樹。和之前一樣,他把樹苗插進沙土裡,蓋上沙土澆好水,等待幾個月後長成小樹。令他沒有想到是,幾十畝的樹苗,最終只活了1%。在毫無樹木、建築遮蔽的沙漠中,勁風帶著沙子呼嘯而過,種下的樹苗或被吹倒、或被連根拔起,有的隨沙土一起“流浪”到了遠方。好不容易倖存下來的樹苗也難逃厄運,由於天氣少雨乾旱,很多都被烈日一點點“燒死”了。

這也讓王銀吉感到很懊悔:“那時候才知道,在沙漠裡種樹跟我之前在院子裡種樹完全不一樣。”但是一上來就被“團滅”的他並沒有放棄,用他妻子的話說,“脾氣倔得很”,今年種不好,明年他還要接著種。就這樣,倔脾氣的他一年一年地接著種了下去。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民勤的草方格壓沙植樹法。資料圖 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通過借鑑周邊民勤縣、古浪縣的植樹經驗,王銀吉瞭解到“草方格壓沙”的方法。“草方格”,顧名思義,將麥草放成列、成排放在沙丘之上,縱橫交錯間便形成了一個個小方格。“這些格子就是放樹苗的地方,麥草固定沙丘,一來蓋住沙土,沙丘不會流動,二來風不會吹倒剛種下的樹苗,這樣就可以正常生長。”

每年3月中旬,王銀吉便會開始準備一年的種樹工作,購置樹苗、準備麥草、做好“草方格”。待到6月份,基本可以確認當年的種苗成活率。第一年吃了虧的他,此後幾乎再無“失手”,如今的樹苗成活率已經可以到90%以上。

不僅如此,通過20年的探索,王銀吉也已經摸索出一套“沙漠植樹位置攻略”,什麼位置種什麼樹,他也有了十足的把握。“在沙丘的高點種喬木,可以擋風,在沙丘、半沙丘的位置種花棒樹、毛條,可以固沙。”

4月初,新京報鄉村頻道記者來到洪水村的騰格裡沙漠時,王銀吉還沒開始今年的種植。進入種植區後,記者看到大片的荒漠上被各類沙漠植被所覆蓋。王銀吉說,已種下的8000餘畝人工植被中,有花棒、梭梭、毛條、擰條、紅柳、榆樹、胡楊樹、沙棗樹共8種植物。其中,花棒表現最好,不僅耐寒,成活率還高,是種植面積最多的一種。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花棒。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花棒的治沙能力有多強?

王銀吉用手拽了拽花棒的枝杈,大量的土灰隨著落了下來,在黃色的沙土上形成了一層灰色的覆蓋面。用腳踩上去,也比沙丘更硬更結實。

“這就是把沙給治住了。”王銀吉指了指沙丘上的灰土覆蓋層,“風沙吹過來,會被吸到植被上,等什麼時候下雨了,風沙會和雨一起落下,在沙丘上形成土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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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砍倒的白楊樹。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談起植樹時最遺憾的事,王銀吉說,那就是被迫砍倒種下的白楊了。因為白楊吸水量大,不適合在沙漠種植,只能忍痛砍了。

除了花棒、毛條這些王銀吉親手種下的樹,記者發現,在沙漠中還長出了不少自然植被。“這是沙米草,那邊長出來的是白蒿,都是沙漠裡的自然植被。”

在王銀吉眼中,自然植被是治沙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人工植被的種植固定住了沙子的位置,讓沙丘不會隨意流動。沙子治住了,就形成了土層,有了土才能保存地下水,讓沙漠裡的自然植被更好地生長。人工植被+自然植被共同作用,這沙才算真正治住了。

帶著兒子的願望繼續前行

新京報鄉村頻道記者跟隨王銀吉從沙漠裡出來再回到村子時,總有路過的鄉親會跟他親切打招呼,“又進沙漠看情況去啦”,“今年種樹該開始了吧”……

住在洪水村12組的老鄉辛會元,拉著記者一再地說,村裡人都很感謝王銀吉,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生活,“99年以前,這邊都是漫天風沙,只要一颳風,田裡種的莊稼都會被吹死。那時候日子是真苦,真真的是靠天吃飯。颳風毀莊稼不說,沙丘還會移動,村子什麼時候被淹沒了都說不定,家都保不住。”

但日子也隨著王銀吉的到來,出現了變化,“一個30歲的年輕小夥子說他要治沙,大家都認為不可能,憑藉個人之力對抗大自然我們都認為那是開玩笑。”即使嘴上說著不可能,但村民的心底還是燃起了一絲希望。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王銀吉在沙漠種下的植被。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可是第一年種樹的失敗,也澆滅了村民們心中微弱的火光。直到第二年的成功,才讓他們知道,這個小夥子不是“說大話”,而是實打實的在保護他們以及這片家園。大家都覺得,“風確實小了,沙子也少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樹木越來越多,風沙越來越小,莊稼越來越好種。辛會元說:“現在和20年前那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有王銀吉,我們可能就搬離這裡了。”

據瞭解,現今王銀吉已在沙漠中種植了8000多畝地,今年也將繼續種400畝。“20年一晃而過,看著沙漠中一點一點立起來的樹木,我覺得我的努力沒有白費,很欣慰、很滿足。”

王銀吉治沙種樹的背後還有一個悲傷的故事,因為種樹太過投入,沒有及時帶小兒子去治病,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小兒子不幸在2005年去世。王銀吉主動談論起這段傷心往事時說,“兩個兒子都很懂事,放假休息就會過來跟我一起種樹,春天放樹苗,冬天累積雪。”

但是現在再談起這段往事,王銀吉傷心之餘更多地會感覺到動力,他覺得治不住沙就是對不起兒子,是兒子給了他勇氣,“兒子的願望是讓大家能呼吸新鮮空氣,沙漠變綠洲。”說到此處,默默流淚的王銀吉,靜靜看向了沙漠的遠處。

抗沙20年 王銀吉和他的3個“家”

為植樹做準備工作的王銀吉。新京報記者 張羽 攝

帶著兒子這份信念,王銀吉堅持了下來,“剛一開始時我給自己定的目標是1萬畝,估計還需要5年左右的時間。到了1萬畝我也不會停下,只要需要我,只要還沒治住沙,我都會繼續下去的。”

明天,又是種樹的一天,王銀吉幹著日復一日的工作,向著他的目標前進著,在無限的沙漠裡最終會留下他的印記。

新京報記者 李傲 張羽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吳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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