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的柳州生涯

那一年的春天,柳宗元從種一棵槲樹開始。

種木槲花 柳宗元

上苑年年佔物華,飄零今日在天涯。

只因長作龍城守,剩種庭前木槲花。

上林苑這個地方從來不乏奇花異草,是物華天寶的聚集地,也是朝堂的象徵,是有理想有夢想的學子士子們擠破頭皮,拼盡氣力要爭一席之地的所在。

所以上苑就像是鐵打的營盤,從來不缺奇花名卉這種流水的兵,至於人才,就像上林苑的花草點綴,層出不窮,永遠不用擔心他們會出現斷層。

而柳宗元呢,他是上林苑的花草嗎?

“飄零今日在天涯“,那個春天,柳宗元在長安千里之外的柳州,種樹的間歇,懷念曾經的美好。

柳宗元的好運氣在33歲那年,都用完了。

他出生於京城長安,是山西河東的望族,祖上世代為官,可謂根正苗紅。

他天資聰穎,20歲考中進士,24歲迎娶禮部郎中(從五品上)楊憑之女,25歲又通過了”博學鴻詞科“吏部授職考試,從基層公務員”集賢殿正字“步入仕途。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柳宗元年紀輕輕便逢上兩件人生樂事,此時可謂春風得意。

28歲下基層到藍田縣任縣尉,30歲調回長安升任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不過一年又升為六品禮部員外郎,而此時才31歲,可謂意氣風發。

他的升職速度好像按了快進鍵一樣,才學好,風度佳,一時折服了很多公卿名士。

然而他加入的團隊根基不穩,觸犯的利益太多太廣,站隊打call的皇帝生命力太不頑強,於是他們發起的永貞革新剛燎起的星星之火,被新任皇帝唐憲宗李純一腳踏滅,“二王八司馬”們死的死,貶的貶。

33歲的柳宗元被貶永州做司馬,將近10年。期間天下大赦,但皇帝特意標註:左將官韋執誼,韓泰,劉禹錫,柳宗元等八人,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十年之後被”升職“調遷到柳州做州刺史,從湖南到廣西,離帝都長安越來越遠。

也不是皇帝針對他,白居易從被貶到江州做司馬前後5年,跟他一起遭殃的劉禹錫直到二十多年後憲宗皇帝去世才被繼任皇帝召回長安,重新得到任用,韓愈也是隔三差五的被貶貶貶…憲宗皇帝冷落臣子,從來都不是心血來潮,一言不合就會遭遇論年算的貶貶貶,可見皇帝不好惹。

回到眼前的槲樹,木槲花不是春天的主角,它在夏天才開放,花朵也不豔麗,只是槲樹皮能用來治療惡瘡痢疾,止血利尿,有些藥用價值。它只是植物王國裡一個邊緣化的存在,上林苑這樣名花異草爭奇鬥豔的地方自然不會有它的存在。

如果不是被貶在永州那些年落得一身病,如果沒有再被貶到柳州,柳宗元也未必能認識槲樹這個藥用樹種。

那個春天,在柳州庭院的一個角落裡,柳宗元種下了這株木槲花樹,心中的哀傷,暫時找到一個寄託。

既然不能在朝中出言獻策有所作為,那就在他鄉造福一方百姓。

柳宗元的柳州生涯

種柳戲題

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

談笑為故事,推移成昔年。

垂陰當覆地,聳幹會參天。

好作思人樹,慚無惠化傳。

這是柳宗元記錄自己在柳州柳江邊種植柳樹,參與綠化建設的一首消遣小詩。

長久以憂鬱孤獨為人設的柳宗元難得的笑了,他走入群眾,讓大家調侃:柳州的柳刺史,在柳江邊種柳樹。

而大家此刻因為種植的歡笑,隨著時間流逝,也許會變成一段佳話。今時今日都會變成往昔,就像自己的曾經,多麼得意或者多麼艱辛,都會過去。

而這些柳樹小苗,終有一天會生出繁茂柳陰遮住驕陽覆蓋大地,樹幹也會長大成材高聳入天。

“思人樹“是史記中的一個典故,周朝時燕召公治理西部一帶,到鄉村巡察時就在一棵棠梨樹下處理政事,百姓們都得到很好的安置,各得其所,召公很受民眾愛戴。召公去世後,民眾感念他的政績,不捨得砍伐那棵棠梨樹,並作《甘棠》詩懷念他,後稱賢人所種之樹為”思人樹“,成為讚美官員有惠政的典故。

這裡是柳宗元借思人樹表達自己努力想要造福於民的美好願望,但是自謙還做得太少,沒有太多的政績可以流傳。

從永州再次被貶到柳州,柳宗元確實不再一直拘泥於個人的憂鬱孤獨中,他在自己的權限內興利除弊,做了一系列有益州民的好事。

比如釋放奴婢,廢除用人抵押借錢,過時不贖淪為奴婢的惡習,很多為奴者用工錢抵完債後恢復人身自由,得以回家與親人團聚。

比如興辦學堂,發展教育事業,推廣醫學,開鑿水井,不僅提高當地人民的素質,提升民眾的健康保障,還改變了當地陳舊的思想觀念和思維方式。

還比如大力推廣植樹造林,走出自己的庭院,走到柳江邊,還號召組織鄉間的閒散勞力,親自帶領開荒墾地,種樹種菜,鼓勵發展生產,改善生活。

柳宗元的柳州生涯

柳州城西北隅種柑樹

手種黃柑二百株,春來新葉遍城隅。

方同楚客憐皇樹,不學荊州利木奴。

幾歲開花聞噴雪,何人摘實見垂珠。

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還堪養老夫。

柳宗元對橘樹是像屈原一樣的真愛,要知道柳宗元到柳州任上已是一副殘軀病體,他親手種下了柑樹二百棵,春天到來時枝葉青翠,往城西北望去,一片碧綠。

柑橘樹枝葉生髮時他還逐樹觀賞,在林苗間穿梭往復,期待著它們有朝一日開花結果。

橘樹開白花,柑橘成熟之時黃綠相間,“聞噴雪,見垂珠“即是說橘樹生長週期長,不知道今日栽種下小樹苗,何年何日才能看到收穫的那一天呢?如果真能等到成材掛果結實的一天,我這個老叟還能品嚐到它的甘甜美味,得它滋養受益。

可是,柳宗元究竟是期待橘樹成材掛果那天的到來呢?還是擔憂一直到橘樹成材之日自己依舊被貶謫在此,歸日無時呢?

他沒有說,只能讀詩人自己思忖,誰有誰的見解。

但是他對橘樹的喜愛之情是絕對與將柑樹當做“木奴”的李衡不同的。

三國時荊州人李衡為吳丹陽太守,曾派奴僕於武陵龍陽洲種柑千株,臨死時對他的兒子說:我在州里有千頭木奴,可以換賣錢財得利。柑樹在李衡眼裡像可以用來謀利的奴僕,所以稱為“木奴”。柳宗元呢,自然是不圖謀利,只愛柑樹的高潔美麗。

他的好朋友呂溫在詩中對他的命運解嘲道 “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柳管依然在,千秋柳拂天”,頗有英雄只能剝洋蔥的意味。

在柳州任上第四年,柳宗元病逝,不知道他有沒有吃到親手栽下的柑橘,但他一定看到了嫋嫋的垂柳在柳江邊搖曳生姿。

作者:小安,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歡迎關注我的頭條號:少讀紅樓,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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