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幾隻老碗，說老，不過幾十年而已，算不上文物。
母親是個有心人，從土坯房搬到瓦房，從鄉下搬到城裡，從舊房搬到新房，這幾隻老碗作為僅有的幾件老物件之一，保留至今。
幾隻老碗又分兩種。 一種是粗瓷大碗，平日裡吃飯用的；另一種細瓷花碗，大家閨秀般待在碗櫥一角，只出現在重要宴席上。
粗瓷大碗，碗口五六寸，碗深三寸餘。碗身古樸，碗質渾厚，如莊稼地裡渾汗如雨的粗黑漢子，質樸而瓷實。碗內全白，不見雜色。只在碗口外沿鑲兩道細細的藍色花紋，算作裝飾，猶如一個素色女子辮梢上簡簡單單的頭繩。碗底是一寸半大的圈足，可以穩穩地放在平處。這碗因為厚重，所以結實。
小時候農村生活簡單，家裡，一個碗可以身兼數職，平日裡吃飯，年節時待客，盛湯盛菜都用這種碗，家家戶戶沒多大區別。日子不似現在這麼精緻，盛湯有盛湯的大碗，喝粥有喝粥的中碗，分餐有分餐的小碗，甚至吃飯用的勺子都有專門的小蝶備著。那時候買碗是件很隆重的事，要等到年底，備年貨，趕臘月集時買。買碗寓意著來年家裡添丁進口，不論是娶媳婦還是生孩子，對一個家庭來說都是一件大喜事。
那時候，家裡孩子多，大大小小差不了幾歲，但沒有專門給孩子們用的碗，有的孩子小，端不動這樣的大碗，就趴在桌上吃。吃的，不過是一碗地瓜粥，或者一碗玉米糊，也可能是一碗蒸野菜，偶然是一碗柳樹花榆樹葉……無論是什麼，都吃的津津有味，心滿意足。倒是現在，吃什麼山珍海味都吃不出那種味道與感覺了。
另一種就是細瓷花碗了，這種碗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的。我爺爺是廚師，周邊十幾個村子裡的喜白公事都請我爺爺去掌勺，所以慢慢積攢下了幾十個精緻的花碗，有的是自家看著喜歡買的，大部分是人家送的。精緻花碗與粗瓷大碗大小形狀相似，氣質卻相差甚遠，粗瓷大碗若是村姑，花碗就是那舞臺上的旦角兒。
這花碗，通身豐滿圓潤，薄薄的胚，略比紙厚；潤潤的彩，恰似雨後。裡外均施青白釉，釉質瑩潤，白中帶一點嫩綠；碗心一朵手工牡丹，有綠葉簇擁；外壁菊花和荷花為飾。菊為黃色，嫩黃的花蕊象玉盤中的珍珠，細長的花瓣擁著花蕊，歲月久了，水溶交融，便分不出哪是花哪是蕊了，花枝上幾片翠綠的葉子卻在歲月裡愈發滋潤；荷葉田田，荷花正盛，碧綠的荷葉下紅色的藕節若隱若現，旁邊伸出細長的枝，擎起鬥狀的蓮蓬，便有了一些疏枝橫斜的味道。拿著碗，對著陽光，從碗內望去，能清楚的看到那菊與荷的樣子。看那菊，彷彿能聞到花香；看那荷，好似有露珠滾動；兩個手指圈了，突然發力，輕輕一彈，發出清脆的響聲，正應了那句“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
這花碗在我們家平時是不捨得用的，那是爺爺的寶貝。有的碗碰破了碗邊，爺爺把它補上，依舊不捨得扔掉。爺爺曾說，這些碗要等他孫子結婚時再拿出來用。但是，三個孫子的婚禮，爺爺終究是一個也沒有看到，這成了我們全家特別是我父親最大的遺憾。爺爺去世後，這些碗大部分送給了他的徒弟，只留下幾個有裂紋的打了補丁的作紀念，雖有破損，卻彌足珍貴。
這幾隻碗，已不再使用，但對我們來說，看到這幾隻老碗，便看到了碗裡的柳樹花榆樹葉，看到了我們的過往。
其實，不論什麼碗，都不過是一個食具，重要的是碗裡的飯菜，別隻顧欣賞碗的華美，忘了品嚐飯菜的百味。人生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