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李乃東，山東臨沂臨港經濟開發區實驗中學。
家鄉那條河
我的家鄉有一條河，因在村東，習慣叫東河崖，從東流向西，折向南，匯入繡針河。一年四季流水不斷，河水清澈見底，魚蝦遊於水中。河上有一座石砌漫水橋，這是通往東嶺唯一的一座橋。
這橋在閒時是洗衣臺。河水嘩嘩地流淌著，唱響了幾百年，祖輩選擇了這方水土，其中之一就是因有這一彎河水。洗衣石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被時光打磨得圓潤光滑，有了歲月感，滄桑感。富有音樂節奏的搗衣聲、嬉鬧聲不斷傳來，和著林中的各種鳥兒的叫聲、溝渠中的蛙鳴，漫過樹梢，漫過蘆葦蕩，在空中醞釀成山村特有的自然的鄉情鄉曲，沉澱在人們的記憶中。洗好的衣物，有的乾脆就晒到沙灘上，自己再到附近的地裡幹一會活，直到晒乾再回來收拾回家。這厚實的沙灘被水沖刷的很乾淨，經常用來晒東西，夏天也是人們乘涼的好去處，躺在上邊休息很是愜意，河沙還經常在下雨天墊院子用。
後來這河沙就慘了，現代文明的機械化一夜之間就能讓河沙見底，過度採伐，讓河沙沒有喘息的機會，也全然失去了河沙的自然之美，陷入淤泥之中，大浪淘沙，何時才能淘得出呢？悲哀，河沙的悲哀，人類的悲哀。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沖刷沉澱下來的乾乾淨淨的河沙，就這樣迅速消失了。小時候，過年用河沙炒花生，不用處理就可以直接入鍋，透著河沙泉出來的水，經過河沙的過濾，可以直接飲用，甘甜爽口，特別在麥收時累了渴了，到河裡掬一口河沙透出的泉水，爽到全身的每個細胞，爽到每個毛孔，疲勞立消，神清氣爽，一下子蓄足了力氣，希望與喜悅充盈在胸間，走上那遍野飄滿麥香的麥田。可如今只能是奢望了。
這橋又是忙時的歇腳點。上地或幹活回來，都會在此停歇一下，有的在清澈涼爽的河裡洗一洗，洗去灰塵，洗去疲勞。有的飲飲牛，拉拉呱，各自回家。有的坐下來休息片刻，捨不得這片蔭涼與愜意。
兩岸是茂密的樹林、蘆葦蕩。有高大的平柳樹、竄天的白楊，還有柳樹、棉槐等，各種花草遍佈整個樹林，依附兩岸，又護佑著兩岸。蛙鳴蟬噪，鳥語花香。是孩子們理想的樂園。
東風吹拂，冰雪融化，萬物復甦。遠看，河邊的樹林子一片綠意。樹枝脆生生亮盈盈的，柳條隨風搖曳，柔軟嫵媚，輕拂水面，柔情萬種，嫩芽在春的懷抱裡，像撒嬌頑皮的孩童一樣骨朵著嘴，蕩著鞦韆。地上的小草發芽了，荒蕪的雜草中露出了點點綠色，透著生機。這時，我們到河邊的樹林裡、柴蕩裡擠苲（zhǎ）芽吃（方言，白茅的嫩芽）。寸長，包芽狀，剝開外皮，裡邊的嫩芽嚼起來微甜爽口，有黏性，成熟後結出毛茸茸的穗子，隨風而動，富有詩意和畫面感，是畫家與攝影家的首選，入畫入鏡入境。
感覺就在瞬間，春風一下子吹開了嫩芽。楊樹羞答答地放開紅褐色的嫩葉，柳樹悄悄地伸出嫩綠的細葉，沐浴著春風。這時，我們會到河邊找合適的樹枝，揪哨吹。有短的，有長的，短的尖細音亮，長的粗放低沉。拿著自己心儀的哨子，得意地吹著，吹著自己的歌，吹出心中的喜悅，童年的歌謠，在春意濃濃的上空迴盪著。有的還在哨上摳上幾個空，悠揚的曲子縈繞在耳畔，落在心間，沉澱在記憶的深處。
清涼的河水緩緩地流淌，水藻、青苔在水裡招搖，偶有積水的地方，會有一堆一堆的青蛙或癩蛤蟆產的仔，在水裡盪悠悠的，晶瑩剔透，不幾天的功夫，就會有一群一群的可愛的小蝌蚪游來游去，有時會隱在水草下愜意地休息著。不知不覺的就長出了後腳，一蹦一蹦的，還帶著小尾巴，甚是可愛，直至長出前腳，開始了“稻花香裡說豐年”的新生活。
在河崖上，還可以逮鳥，主要逮一種叫戛戛(jiá)的鳥，也有酸雞、斑鳩等。初春，鳥兒沒地方覓食。正是逮鳥的好時機，帶著鐵錨，找上幾個螻蛄等誘餌，到沙灘上，把鐵錨支好，遠遠地趴在隱蔽的地方，看到鳥兒吃誘餌時，一動鐵錨，鐵錨就會立即閉合，夾住鳥。我們過去逮住，放到籠子裡或袋子裡。
酷暑季節，悶熱的空氣像凝滯了一般，紋絲不動，使人透不過氣來，樹葉也像定格了一樣，呈現出各種姿勢，像等待什麼。烈日當空，到處是亮點，刺著人們的眼。遠看暑氣蒸騰，晃動，耀眼炫目，像要出現海市蜃樓一樣，地下被晒得燙腳，火烤的熱。
這時的河崖就是避暑消夏的好地方。河水嘩啦啦地流著，兩岸綠樹成蔭，各種鳥兒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時而和鳴，時而獨奏，蟬鳴鼓譟著整個夏天。高大的樹冠像一把把巨大的傘，遮蓋著，蔭涼一片。低處的一叢叢小樹連成片，腳下雜草叢生，各種花兒競相開放。有大苦碟子，一節一節的，葉子比苦菜寬大，開著小黃花，有乳白的汁液，這也是我們最喜歡挖的菜。還有野麥子，雖不能吃，但是採來可以做蒲扇的沿子用，那時都自己編蒲扇，所以採野麥子修飾沿子的較多。也有采來編其他工藝品的。
若此時來到河上，帶著蓑衣，捎上一本書，坐在樹蔭下，聽著鳥語蟬鳴，與它們為伴，享受著那份難得的蔭涼與愜意。看看書，看看風景。累了就躺在軟綿綿的蓑衣上，或乾脆躺在沙灘上，透過葉隙看著藍天與過往的白雲。眼睛倦了，就閉上一會，盡情享受大自然的天籟之音。熱了，就到河裡洗一洗，洗去悶熱，帶來涼爽。躺在河裡，看著藍天上雲捲雲舒，享受著柳蔭下、河水裡的清涼，閉上眼睛，靜聽身邊的水流聲、流沙聲。你會覺得身下的沙粒隨著河水悄悄地從身下溜走，給你帶來的一種舒心癢癢的按摩的感覺，不一會兒身下就流出一個坑，使身體陷下去，那感覺甚是美妙。
高大的平柳樹是樹林的一道風景，枝葉繁茂，有些粗大的樹幹，會因腐爛而形成一個個大窟窿，裡邊的木渣子都能用手摳出來，我們拾草時會摳這些木渣。樹上結有小鳥似的果實，我們都叫小靠雞。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我也不知道，一串串，一簇簇，我們摘下來拿回家玩，讓它們一個一個的排起來，感覺很有趣。樹上還有一種帶著軟刺的蟲子，樣子像豆蟲，但比豆蟲大，什麼名字不記得了，做蛹可以燒著或炒著吃。
平柳樹質地軟，可以折枝做成扒花生的鉗子。樹汁微帶甜味，是知了的所愛，特別是矮小的平柳樹知了格外多，一排排的，貪婪地趴在平柳樹上，擠在一起。這時，你只要悄悄地靠近它，用手一撲，都能撲到幾個，用不著長幹粘。
蘆葦成片，分列兩岸，鬱鬱蔥蔥，密不透風，給人一種神祕的感覺，一般不敢輕易涉足，隨風搖擺，發出“沙、沙、沙”的聲音，更是讓人害怕。
蘆葦上邊纏繞著菟絲草、瓜蔞瓢，菟絲草採回家可以喂兔子、餵豬。瓜蔞瓢葉子肥厚，心形，裡邊有白色的汁水，果實上粗下細，有個尖尖角，外皮稍有凸起的小疙瘩，那是大自然賜給我們的一份美美的野果，滿足著我們的那份饞意。嫩的時候，剝開皮，嚼在口裡，甜膩膩的，粘滑的感覺。成熟時裂開皮，裡邊就會飛出蒲公英一樣的白色小絨絨毛。
蘆葦蕩裡還有很多小螞蚱，翅短，善跳，像和我們捉迷藏似的，趴在蘆葦上，從正面轉到背面，探探頭看看，再轉回來，很是調皮，蹦來蹦去的，常常引得我們不知不覺的就深入到蘆葦深處，等回過神來，那是又驚又怕，心撲通撲通地跳，快速退出，回到河上。
這河邊的樹林子、蘆葦蕩裡還有更神祕的東西，就是林中的一小潭水，我們叫小堰子。一汪不知怎麼形成的水，清幽幽的，水草招搖其中，這潭水即使在很旱的時候也有水，從未乾過，幾尾小魚游來游去，誰都不敢逮，都說有靈性，逮不得。據說裡邊有幾百年的老鱉，可誰都沒看見，深不可測，人們都敬而遠之。
汛期來臨，暴雨過後，河水暴漲，水齊兩岸，一改平日小河流水的溫柔與娟秀。人們大都會到河邊看洶湧的河水，慨嘆著，驚懼這河水的威力。河水裹雜著一切，滌盪著一切，翻滾著，奔向西南，再來一個華麗的轉身，匯入濤濤的繡針河，南流而去。
湊熱鬧的，拿鐵杴的，站在岸邊，看著河水中有衝下來的樹枝、樹墩，幾人一起用鐵杴打撈上來，或用繩子像電影中看到套馬一樣向河中甩去，套住，便拉上來。等河水稍微消退了，便用鐵杴拍打水中的魚，追逐著，吆喝著。山洪退去，林中一片狼藉:倒伏的青草與傾斜的樹枝，一塊一塊的淤泥，掛在林中的各種沖積物，還有那明顯的水紋線。這一切無不顯示河水的狂野與任性。
退水後的小河又溫順起來了。輕柔地吻著沙灘，撫著岸邊的柳枝，唱起歡快的小曲順流而下。這時的小河又熱鬧起來了。林中粘知了的，河中嬉戲、洗澡的，信步河邊樹林的，還有在岸邊樹墩處逮魚的。逮魚要先在上邊把水道改到中間，再把樹墩裡的水潑幹，看到活蹦亂跳的魚，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與興奮，收穫的不僅僅是魚，還是一份心情，一份希望。經過大雨洗禮的知了，調試了幾次樂器，又演奏起傳唱了幾千年的古老簡約而又時尚的經典，唱響整個熱烈奔放的夏天，為夏天代言，成為夏季特有的富有韻味的標誌性的符號。
立秋前後，雨過天晴，還能找到山水牛，黑褐色、醬紅色皆有，可以炒著吃，味同知了差不多。秋天的小河安靜了，成熟了，清澈了，透亮了。河兩岸也是成熟的色彩。秋風吹來，落葉紛紛，那片片的落葉就是一首首的詩，結成一本本厚厚的詩集，家鄉那條河湧動著濃濃的詩意，使河岸更加厚實與富有。回看晨露中的小河，蒙上一層薄紗，神祕而飄逸，猶如仙境一般。夕陽下的那片蘆葦，蘆花飄飄，更加富有詩意。
初冬時分，人們收穫著家鄉那條河的無私饋贈，把河岸上的草收拾回家，垛在家裡，溫暖著整個冬天。小河通透了，兩岸視野開闊了，廣袤的天空襯托著樹林中裸露的樹枝構成了一幅天然的風景畫。寒風吹來，飄飄揚揚的雪花，冰封了小河，裝點了樹枝，一片粉妝玉砌的世界，喧鬧了一年的小河沉寂下來，封存起來，孕育新的生機，等待又一個春天的來臨。
又是一個尋常的冬天，卻迎來了一次不尋常的改河運動，轟轟烈烈的治河工程，使得嘩啦啦的小河，變得啞語了，河流變成幹流，樹林陰翳的兩岸變成了裸露的土岸。每到夏季，河岸被雨水沖刷得溝壑道道，像老人幹皺的軀體。鳥語花香，蟬噪蛙鳴突然不知隱於何地，去向何方。原來家鄉那條美麗、富有活力的清澈的小河，成了記憶中久遠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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