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只聽聞“太太客廳”，卻不知她幾重不可道也的人生

林徽因樑思成林長民梁啟超車禍不完美媽媽徐志摩建築金嶽霖留學郭鬆齡日本加拿大段祺瑞人間四月天費正清隋朝四川市場營銷 ???? 樑思永春節家書文學報 2019-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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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書界奧斯卡”

“井臼柴米”林徽因

我們習慣了言說她“人間四月天”的光鮮一面，也時而會心地把她與徐志摩、金嶽霖的故事相處流傳。但林徽因不總是“太太客廳”裡那個口若懸河顧盼生輝的貴婦，作為20世紀初時期的“婦女公敵”，她也有幾重“不可道也”的人生。

林徽因出身於書香門第，原名林徽音，出自“《詩·大雅·思齊》：“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後因常被人誤認為當時一男作家“林微音”，故改名“徽因”。祖父林孝恂叱吒政壇，是國民革命的先驅；父親林長民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政治家、藝術家和探索家，早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後曾經出任過段祺瑞內閣司法總長。其正室未有生養，於是納了一房姨太太，即林徽因的母親何雪媛。不幸的是何氏生下一兒二女，卻唯獨林徽因倖存。為有後人繼承香火，林長民又娶二姨太程桂林，程氏接連生下一女四子，頗得林長民歡心，便常年冷落何氏。這份羞辱令何氏嫉妒愁怨，甚而怨天尤人、性格怪異。

林徽因與父親林長民

家庭關係的陰影久久隱藏在林徽因性格的深處，她後來跟美國朋友費正清、費慰梅夫婦曾反覆談到過這重家庭的創傷。但幸而，林徽因是父親最為鍾愛的孩子，1920年當父親出任中國國際聯盟常駐英國倫敦理事，欣然帶她做伴。林徽因這次歐洲遊歷，目的正如林老先生所言：“第一，要汝多觀覽諸國事物增長見識。第二要汝近我身邊領晤我的胸次懷抱；……第三要汝暫時離去煩瑣家庭生活，俾得擴大眼光養成將來改良社會的見解與能力。”可見，林家的家教背景和樑家很近似。隨同父親歐遊，使林徽因收穫頗豐，特別是對她的社交能力的培養和磨鍊，對她學成以後的事業發展大有裨益。

林徽因早年的第二重不堪是父親早逝。1924年底，林徽因與樑思成、樑思永兄弟赴美留學，而1925年11月，出任郭鬆齡幕僚的林長民在反奉中兵敗身亡。他留下幾房妻妾子女，紛爭四起，最終梁啟超助資幫忙張羅葬禮。梁啟超致函思成，安撫徽因，明言要把徽因當作自己一個女兒，以後的學業由他來支持。可以說，這個時候，林徽因的支撐力量已有父親轉向了樑家，而樑思成也最終為承擔林家生計，放棄了繼續留美——留學期間那些旁逸斜出、自由飛揚的浪漫傳說背後，其實有林徽因不得不“面對現實”的選擇。

林徽因

林徽因無法言說的第三重不堪，則是思成的殘疾。1923年5月，樑思成正申請去美國留學的當口，被金永炎汽車撞斷左腿。《晨報》登載了這一消息。梁啟超給在海外的長女思順寫信：“只要拾回性命，便殘疾也甘心。”思成在手術後留下了終生殘疾，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了2公分，這使得他走起路來有些跛。更為嚴重的是，這次車禍使他的脊椎因強震動而損傷，以後的生涯須時常穿著沉重的鐵背心才能讓背挺起來——你無法想象後來成為中國第一個受過嚴格的西方建築學教育、參與了聯合國大廈設計方案制定的著名學者，怎麼跛著腳、穿著一件“鎧甲”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野外考察和國際交流！

“禍兮，福之所伏”，如果要說從這次車禍上得到的“福”，那就是樑思成和林徽因這一對少時的朋友在車禍後增進了感情。樑林在十幾歲時即有父執約定婚姻，但就在這之前的1920年秋，歐遊的徐志摩遇到天仙般的少女林徽因，他詩人的內心騰地燃起愛的熾焰；情竇初開的林也不可能對才華豐茂、溫婉多情的志摩無動於衷。但是，徐家有妻兒，林必須作出明智的選擇。林回國後，樑林雖有相會，且互相鼓勵將來修學建築，但這次車禍才真正激起林徽因對思成勇毅的傾心。年輕美麗、端莊幽雅的林徽因常常守候在思成的病床前，有時她也將手絹浸泡了涼水，為思成擦洗臉上的汗水；還常常講一些歐洲見聞給思成疏散臥床的鬱悶，天性富於幽默感和愉快性情的思成在林小姐陪伴下覺得住院的日子也並非那麼不堪了。梁啟超很是欣喜，在給思順信中調侃說：“看你那頑皮的弟弟和將來的頑皮弟婦。”1928年，樑林在加拿大渥太華完成婚禮，但樑思成的傷殘其實一直困擾著二人，林徽因將苦深埋心底，她放棄自己的舞臺美術專業而轉向對樑思成事業的默默支持。

林徽因與樑思成考察古建築

從1931年到1945年，樑思成與林徽因等人走遍了全國十五個省200多個縣，對包括唐代佛光寺和隋代趙州橋在內的2000多個古建遺存進行了廣泛的勘察。樑思成等人當年勘測的古代建築，相當部分毀於後來的天災人禍，是他們的繪製圖為那些消失了的建築留下了永恆的身影。在深入偏遠鄉下的大量古建築考察中，樑思成沒辦法爬高上低，這些多是由“一身詩意千尋瀑”的林徽因來完成；抗戰期間流離四川李莊期間，二人相濡以沫，樑思成舊痛復發，痛苦難忍，大量家務都得林徽因勉強負擔，林徽因在給美國朋友費慰梅的信中透露了自己的苦衷：

“每當我做些家務活時，我總覺得太可惜了，覺得我是在冷落了一些素昧平生但更有意思、更為重要的人們……”

“那些伺候了我們九到十年的破袍子爛衣服必須拿出來修補了。思成要到重慶去，他的東西必須先補。去年冬天他在重慶把它們磨損得這麼厲害，它們就像大戰後的軍艦，必須拉到幹船塢去大修，有些被魚雷或炸彈毀壞得這麼厲害，要修理還真的要很大的技巧。”

就是在這樣的境遇下，林徽因通讀了廿四史中有關建築的部分，為寫《中國建築史》蒐集資料，經常工作到深夜。幾年中，她協助樑思成完成了《中國建築史》初稿和用英文撰寫的《中國建築史圖錄》稿，初步實現了他們在學生時代就懷有的心願。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時，從首都城建總體規劃到奉命設計人民英雄紀念碑再到設計國徽，林徽因一直是樑思成事業上無與倫比的左膀右臂。

中國建築之“柱式”樑思成/繪

費慰梅在《樑思成與林徽因》中有這樣一段話：

“

“在大學生時代，他們性格上的差異就在工作作風上表現出來。滿腦子創造性的徽因常常先畫出一張草圖或建築圖樣。隨著工作的進展，就會提出並採納各種修正或改進的建議，它們自己又由於更好的意見的提出而被丟棄。當交圖的最後限期快到的時候，就是在畫圖板前加班加點拼命趕工也交不上所要求的齊齊整整的設計圖定稿了。這時候思成就參加進來，以他那準確和漂亮的繪圖功夫，把那亂七八糟的草圖變成一張清楚整齊能夠交卷的成品。他們的這種合作，每個人都向建築事業貢獻出他的（或她的）特殊天賦，在他們今後共同的專業生涯中一直堅持著。

”

如果說生活中樑思成就像一座山，對林徽因百般呵護和寬容；那林徽因其實是樑思成的靈魂所寄，她不僅在建築學、藝術設計、文學上顯露了出眾的才華，在瑣碎日常中所活出的高雅、優裕和活力也是樑思成的鎮靜劑。這可能也是良人君子樑思成一輩子寵愛林徽因的重要原因。

林徽因生命中的第四重尷尬，則是自己的體弱多病。早在夫妻二人歸國後任教東北大學期間，林徽因被發現生了肺病，於1930年底提前回到北京。抗戰時內遷李莊後，林徽因因為顛沛流離、營養不足、氣候惡劣而爆發了肺結核，藥物治療又常常不及時，以至抱病臥床四年多。病重的日子，其高傲的靈魂也在忍受著無邊的孤獨，在致沈從文信中她質問蒼天：“如果你真有，那麼請明白的告訴我，像我這樣的人需不需要還活著？如果不需，現在懸著的日子，也是一種奢侈；如果需要，那麼還要有肺病嗎？那同樣是一種奢侈。”金嶽霖在信中告知他們共同的美國朋友費慰梅：徽因兩個幼小的孩子常常偎在母親床前，看著母親嶙峋的肉體在劇烈的咳喘下那可怕的起伏，未經多少世事的心靈塞滿了“會否失去母親”的恐懼。當朋友和虛弱的她開玩笑“鬼子來了你跑得了嗎”，這個臥病的女子淡然相應：“那門前不就是揚子江嗎？”從中也可以見出在她外在的柔弱下那顆剛烈的心。

樑思成,林徽因等中國營造學社成員在祈年殿大修現場

1942年4月18日，傅斯年實在擔心深陷危境的樑思成兄弟，給朱家驊寫信申請救濟：“未知吾兄可否與陳布雷先生一商此事，便中向介公一言，說明梁任公之後嗣，人品學問，皆中國之第一流人物，國際知名，而病困至此，似乎可贈以二、三萬元。”蔣介石知道這些情況後，從自己的特殊經費中撥出兩萬元慨然相贈。當這一消息最終傳到樑家，是林徽因最先得知，其回信在感激朋友熱血熱腸的同時，彰顯了一個知識者高尚清正和敢於共擔時艱的可貴品質，更重要的則是自己的愧怍：“（信中）尤其是關於我的地方，一言之譽可使我疚心疾首，夙夜愁痛。日念平白吃了三十多年飯，始終是一張空頭支票難得兌現。好容易盼到孩子稍大，可以全力工作幾年，偏偏碰上大戰，轉入井臼柴米的陣地，五年大好光陰又失之交臂。近來更膠著於疾病處殘之階段，體衰智困，學問工作恐已無份，將來終負今日教勉之意，太難為情了。”1947年12月，林徽因肺結核病已經到了晚期，結核菌侵入她的腎臟，不得不切除一個腎臟。據醫生告訴費慰梅，她短暫而靈動的生命即將走向終點，最多隻能活5年時間了。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金嶽霖輓聯）的林徽因最終熬到了1955年早春，當時針對樑思成“大屋頂”建築觀念的批判正如火如荼，林徽因再也無力做丈夫的精神支柱。那年她才51歲，作為第一個在西方學習舞臺美術併為中國建築學奠基的學人，英年早逝是何等可惜。人民英雄紀念碑建築委員會決定把她親自設計的紀念碑須彌座裝飾紋樣——一塊漢白玉花圈紋飾鐫刻於她的墓前，上面雕刻著樑思成親自題下的七個大字“建築師林徽因墓”。

我不由得想起林徽因那首詩《寫給我的大姐》：

“

當我去了，

還有未說完的話，

好像客人去後杯裡留下的茶；

說的時候，同喝的機會，

都已錯過，

主客黯然，

可不必再去惋惜它。如果有點感傷，

你把臉掉向窗外，

落日將盡時，西天上，總還留有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