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To be or not to be?

林黛玉 賈母 哈姆雷特 文化 龍哥說文解詞 2017-03-27

不大喜歡黛玉的人是沒讀懂她,只要你看明白黛玉進賈府的一個細節,對她只有同情和欽佩。

第三回黛玉進賈府的第一天飯後閒聊時,“賈母因問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只剛唸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的是什麼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等到跟寶玉見面時,作品又寫道:寶玉“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

林黛玉:To be or not to be?

咋一看,兩次問答只是初見面的閒聊,因為問的是同一問題你甚至會覺得無聊,可細看其中大有深意。賈母問黛玉讀了什麼書純粹是閒聊消食,黛玉作為孫輩自然應該如實回答。而黛玉順便問起姊妹們讀什麼書,是因為黛玉剛拜見賈母時,賈母就吩咐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黛玉因而知道三春都在讀書,加上王夫人跟她也說過黛玉以後將跟姊妹們“一處唸書認字學針線”的話,所以黛玉這一問是對賈母、王夫人話題的迴應,也藉此表明自己想解姊妹們讀書的情況,方便以後相互學習交流,這是小輩恭順不自專的表現。而賈母的回答表明,她並不怎麼在意女孩子讀書,她寵信的鳳姐、鴛鴦恰恰都是不識字的“睜眼的瞎子”就是明證了。

林黛玉:To be or not to be?

如果你能對前一問答理解到這一步,就能理解後面為什麼黛玉對王夫人同樣問題會有不同的回答了。黛玉詩書滿腹,豈是“些須認得幾個字”,顯然她在“裝”。結合前面賈母對女子讀書的態度,就能看出黛玉是如何冰雪聰明瞭。賈母被稱為老祖宗,賈府上下無不唯賈母馬首是瞻。黛玉既然知道賈母不喜歡女孩子讀書,她明白自己寄人籬下,順應賈母的心思才是王道。她在進賈府大門前就告誡過自己不可“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因此面對王夫人的發問,她只能“裝”,她必須“裝”!這是機敏,更是無奈。

不過,到這裡還不是我要說的全部。如果記得黛玉此時對自己的告誡,看到後文你就會發現問題來了。第十八回元春省親時命眾人各賦詩一首,可是“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不想賈妃只命一匾一詠,”黛玉覺得“未得展其抱負,自是不快”,以致偷偷幫寶玉代寫了一首呈給貴妃。而第三十七回海棠詩社裡,第三十八回菊花詩會中,黛玉更是不假思索,一揮而就,盡情揮灑,大展其才。此時的黛玉為何不“裝”了?她難道忘卻了當初對自己的告誡了?

林黛玉:To be or not to be?

原來“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黛玉隻身進賈府是單純的投靠,而現在的黛玉已經與寶釵形成了微妙的對陣關係。寶釵攜龐大的家族勢力而來,不僅有錢有勢,更兼母兄齊全,有幫有靠。她才情不落黛玉的下風,人緣更超黛玉。反觀黛玉,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她唯一可以用來與寶釵抗衡的只有這滿腹才情。你讓她掩飾才華,再“裝”作只“認得幾個字”,她拿什麼與寶釵競爭?

黛玉當然不會忘了賈母的態度。但此情此境,你讓她又能如何?她在元春面前逞才,也許是期望貴妃能愛其才、憐其情,幫她一把。她在眾姐妹面前逞才,也許是在進行某種宣示。是的,她的才華是她唯一的本錢,如果在這一點上她都贏不了寶釵,她在競爭中沒有絲毫勝算。可是她心底更明白,她的才華施展的越多,她與賈母的期許就越遠。換言之,她離寶玉每近一步,她離賈府就越遠一步!

林黛玉:To be or not to be?

黛玉是應該逞才還是不應該逞才?——逞才沒指望,不逞才更沒指望!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 黛玉跟丹麥王子麵臨著同樣的兩難選擇。如果你能記住作品開頭的那兩個看似閒聊的問答,那麼當你看到作品中間時,實際上就已經能明白黛玉的結局了:她和哈姆雷特的命運是一樣的。自然你也會明白,黛玉的病跟哈姆雷特也是一樣的,區別僅僅在於一個會哭一個發瘋而已。但是,儘管他們最後都死了,但他們都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們是敢於主動跟命運抗爭的真正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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