鷯哥與八哥

鷯哥與八哥


鷯哥與八哥

作者:楊偉民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上海某上市公司和我外事公司合資組建一個旅遊汽車客運公司。公司總經理由上海母企的副總經理兼任,並不常來。公司的日常事務由兩個副總主持。一個由上海派來,姓葛。另一個是我,代表杭州外事公司。

公司創建初期,規模較小,只有二十餘輛中客。但考慮到公司的快速發展,各職能科室又設置得比較齊全。各項日常工作都由他們具體實施維持。我們倆個副總反倒相對空閒。葛總更閒,下班後,一人駐守在公司裡,閒得發悶。

公司臨近西湖。清晨遛鳥的人很多。上班前,葛總常去觀賞,惹出興致來了,決定自己也養只鳥玩玩。他把這想法告訴我。我便把自己以前養鳥的趣事講給他聽。他聽了後說,你還是個養鳥的行家呀。便約我陪他去花鳥市場買鳥。

鷯哥與八哥

當時正值春季孵頭窩鳥的時節,最宜買鳥。我倆來到本市最大的花鳥市場。葛總意欲養只鷯哥。讓我幫著挑選。我在海南鷯哥的幼雛裡幫他挑選,問,挑只公的還是母的?

葛總問,這有什麼講究嗎?

我說,母的學口清楚、不學雜口,而且無清晨亂叫的煩惱。但毛色較差、觀賞度低些。公鷯毛色亮、耳垂大、夠漂亮,但雜叫太煩。

他想了想說,養就養只漂亮的,選公的吧。

我讓鳥店老闆把三週令的鷯哥幼雛全拿出來,專挑那些雙腳發黃、耳垂較小、肛門附近乾淨的幼雛。挑好一隻,放進空籠觀察。一隻不滿意再挑一隻。連挑了好幾只。

鷯哥與八哥

葛總問,這又有什麼講究?

我告訴他說,挑得越高越翹越好。終於選了只相當滿意的公幼雛。問鳥價,老闆說,從你挑鳥的動作來看,是個行家。行家手裡不報虛價,五百。我朝葛總點頭示意他認可。又配好了相應的籠具。葛總慫恿我也買一隻和他一起養。我便挑了隻黃腳黃嘴、個大亮羽、站姿挺胸的八哥幼鳥,也配了籠具。

幼體鳥買妥了,接下來便是漫長而艱難的馴養。幼雛的消化力特強,一個多小時必須喂一次。而我倆畢竟都是公司副總,在工作場所,用工作時間來喂鳥,委實有些不妥。傳出去於上於下都影響極差。必得想個穩妥的辦法才行。

起初,葛總提議由我一人祕密餵養。他在經理室值班處理相關事宜。我不贊同,說:為了幼鳥儘早識主,建立感情,並且馴養手法保持前後一致,最好各自餵養自己的幼鳥。可以採取輪值的辦法。一個喂完自己的鳥到經理室來值守,再換另一人去喂鳥。葛總同意了這一辦法。

鷯哥與八哥

我倆把鳥養得很隱蔽。葛總把鷯哥籠掛在他的臥室內。我把八哥養在公司的一間空雜房間裡。每天上班前,我把雛鳥飼料、蛋黃、墨魚骨粉、酵母片末,分階段、按比例拌好,然後倆人分別去喂。

正是幼鳥認主的關鍵時段,因此我提議不要時不時地互相串門觀賞。對葛總的鷯哥,我平時只問問情況,授些餵養要領,幾周後才去看過一次。只見那鷯哥羽毛黑亮,閃著金屬光澤。雙眼炯炯有神。在籠內跳來跳去,神情很活躍。知是飼養髮育得不錯,便也放下了心,不再牽掛鷯哥。只是反覆關照葛總每天必須餵它一隻蘋果。這是關係到成鷯毛色的關鍵措施。

放下鷯哥這頭心事,我便專心一致地馴養起我的八哥來。我以前曾養過幾只八哥。但都只是一般的馴養。養這隻八哥想有更高的馴養目標。第一個目標是學話,由學舌式過渡到聊天式。比如,你問飯吃過了嗎?學舌式,鳥語同樣是問飯吃過了嗎?聊天式則改答吃過了。吃什麼?學舌式,還是吃什麼?聊天式,鳥語改答吃蟲子。吃飽了嗎?學舌式,鳥語仍是吃飽了嗎?聊天式改答吃飽了。好像鳥真能聽懂你的話,並且對答如流。這樣,既顯示鳥的靈性,也增添了逗鳥者的樂趣。最後要力爭馴到能接背唐詩的程度。你唸上一句,它能接背下一句,甚至將全詩都背出來。第二個目標便是遛鳥時不用提籠,讓它在空中跟飛。特顯人鳥情深,依依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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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階段捻舌學話為時尚早,便先馴它過籠。每天清晨,我並不把飼料放進食罐裡,而是撒在鳥籠周圍。關緊門窗,打開籠門,讓它出來啄食。然後再在食罐裡放上它最愛吃的昆蟲,誘它返籠。如此反覆多次,它便進出籠很自如了。接著,我又採取停肩喂蟲的辦法來馴練它停肩。很快,我在房間內跑動,一個招手或一聲口哨,它便會飛來停落到我的肩頭。

入夏了,該教鳥兒們學話了。當年幼鳥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間一般都在七月份,從換羽開始便是學話的黃金階段。我把馴鳥說話的方法教給葛總。清晨開始,反覆說同一個詞,不要變換,以簡單為宜,比如你好、你早等。教之前,手裡拿它最喜歡吃的東西,一邊說一邊敲打籠子,等它開口了,獎賞它吃一口,久而久之形成條件反射。下午下班再練一次。大概一星期之後便可以學會第一句話。開始,葛總把我的這番話奉為玉律,據此依葫蘆畫瓢去了。

我也開始緊張地馴八哥學話。雖有成鳥還能學話的少數例子,但一般的鳥學話進入冬季就結束,學話能力也就基本定性。因此必得抓緊這幾個月猛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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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公司的規模已發展到五十幾輛大客,事務繁雜起來。畢竟工作是主業,養鳥、馴鳥都只是業餘愛好。孰輕孰重得分清。我和葛總兩人約定,上班八小時內絕不馴鳥。於是,我每天天剛亮就趕到公司,上班前猛馴幾小時。下班後也並不馬上回家,再練幾小時。但這次因我試行聊天式學話,增加了很大的難度,開始時遇到瓶頸,一時進展很慢。

葛總那裡卻不斷傳來勝利的喜訊。他告訴我說,今天鷯哥學會這詞了,明天又學會那語啦。不到兩月,竟能說簡單的短語了。我將信將疑地趕去參觀。

我倆立於鷯哥籠下。葛總逗引鷯哥,你好,你好。鷯哥並不理葛總,在籠內跳來跳去。葛總再引,你早,你早。鷯哥顧自仰脖咽水……

鷯哥與八哥

我一看鷯哥不會跟人口,便知葛總的馴鳥方法錯了,問道,你是不是用錄音機教的?

你怎麼知道的?葛總好奇怪,他解釋說:現在公司事務太多,不能長時間教它。我試用錄音機教。一天教一句,幾個小時不停地反覆播放,沒想效果還真好。我就一直用錄音機教它了。怎麼?不行嗎?有什麼問題嗎?

我告訴他,錄音機教話,學是能很快學會,但最大的弊病就是不會跟人口。而這類鳥的觀賞樂趣,很大一部分就在於會跟人口。你說一句,它學一句。樂趣就來了。可要是不會跟人口,逗趣就會小好多,觀賞價值也就陡減。你說是不是?

葛總默然,那怎麼辦?

它現在是跟機不跟人。你打開錄音機試試。

葛總打開錄音機。當天他教的是一句短語,歡迎到杭州來白相(上海方言,此處作遊玩講)

那鷯哥果然跟機說話了,歡迎到杭州來白相。

我右拳擊左掌,連連說道,完了,完了。這鷯哥讓你馴壞了。

鷯哥與八哥

葛總驚問,此話怎講?

我說,馴鳥一定要用標準的普通話教它。教成以後,適應的地理範圍大,價值也就大。用方言教,教成以後,適應的地理範圍窄,價值也就小。而你這鷯哥用普通話的腔調說上海方言,更是不倫不類。

葛總聽了,頗不以為然。我養鳥又不為掙錢。也不會拎到外地去顯擺。只要上海的親朋好友能聽懂,覺得小赤佬好白相也就可以了。

鷯哥這時突然跟人口了,小赤佬好白相(上海方言,小傢伙,真好玩的意思),小赤佬好白相。

我頓足連連,此鷯廢矣。

葛總愕然,問,何出此言?

我說,此類鳥最忌髒口。你想想,有誰願意花大價錢,買只鳥掛家裡,天天聽它罵髒話?八哥、鷯哥一有髒口就不值錢,你這隻鷯哥現在怕是連買幼雛的本錢都撈不回嘍。

葛總喃喃自語,我又沒存心教它這話呀。倒是看它有趣,常常這麼誇它。

鷯哥與八哥

我說,公鷯就是愛學、也特能學雜口。

我不忍看葛總一臉失落的神情,便趕緊寬慰他。不過,還好,還好。小赤佬一詞貶褒兩性,屬暱罵,尚不算不能容忍的髒口。但你要引起重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它染上國罵一類的大髒口。

這以後,葛總關了錄音機,改用人口教鷯哥。而且用語特文明,一些平常總掛嘴邊的上海人罵人口頭禪也都刻意戒了。這真有趣,本來是人教鳥學話,現在變成鳥讓人改口,注意文明用詞了。

這期間,我的八哥馴練已達標。一個休息日,我給葛總進行了展示。先給他來一段人鳥聊天。

我問:八哥,飯吃過了嗎?

八哥答:吃過了。

我問:吃什麼?

八哥答:吃蟲子。

我問:吃飽了嗎?

八哥答:吃飽了,謝謝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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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停車場,給他一一展示了跟飛、停肩、背詩等絕技。真個羨煞了葛總。

萬沒想到,這年冬季,葛總的愛人,慢性腎炎轉成尿毒症。一週需透析三次。家中極需人料理、陪護。葛總打了請調報告。上海母企公司很快批覆。他將離任返滬了。

我心中很是依依不捨。這一年來,我倆意趣相投,赤誠以待,早已親同手足了。工作上也是互相補臺,絕不拆臺。企業沒有內摩擦,發展態勢良好。年營收早已突破千萬大關。得到了兩家母企的肯定與嘉獎。這般好搭檔將拆散,真難捨。

看得出來,葛總對即將離別,也是戀戀不捨。他贈我一件高檔進口T恤。同款式的T恤,他也有一件。首穿時,我曾贊過這T恤精美。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臨離別,他特意買了一件同款T恤贈我,說,這是我倆的兄弟衫,留個念想。

鷯哥與八哥

我欣然笑納,問,那我送什麼回禮給你?

顯然早有預謀,八哥。

八哥,我馴養近一年,日夜相伴,早已儼然小兄弟了。葛總搭檔年餘,不是手足,卻勝似手足了。用此兄弟贈彼兄弟,雖不捨,似乎極妥當。我便點頭允諾。

臨別那天,我拎起八哥籠遞過去,高聲吟了句唐詩,桃花潭水深千尺。

八哥接了下一句,不及汪倫送我情。

葛總喜極,脫口讚了一句,小赤佬,好白相。

這時,鷯哥來勁了,連連叫喊,小赤佬,好白相。小赤佬……

把送行的眾人全逗得哈哈大笑。

車動了,我高聲說,我一定會到上海來看你。

這句話,我既是對不捨的八哥說的,也是對小赤佬鷯哥說的,更是對我的好搭檔、好弟兄——葛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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