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花會｜從平原到高原 人云亦云中波斯菊變成了格桑花

○趙 敔

那年在雨崩村遇到一位當地嚮導，已經忘了他的名字，只記得他講著藏地口音的漢語，對著鏡頭就比剪刀手。愛唱歌的他永遠只唱開頭兩句：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拉；你有一個花的笑容，美麗姑娘卓瑪拉……有時在清晨的客棧走廊，有時在徒步的路上，有時在黑夜的火塘邊，總之任何猝不及防的時候，他一時興起就會唱上兩句。很多次，我們請求他把這首歌完整地唱一遍，就像一個好故事，有了開頭，但高潮、結尾沒有著落，讓人總覺得心有不甘。他總是一口應允，但顯然他連後面的旋律都不知道，所以我們推斷這並不是一首傳統民歌，他只是在某處偶然聽到，憑著藏族人天生的好樂感記住了開頭兩句。

七天後，結束雨崩村“與世隔絕”的生活，發現縣城的大街正輔天蓋地地播放一首名為《卓瑪》的流行歌曲，那是一首獻給草原姑娘卓瑪，也是獻給“格桑花”的歌曲。那個季節，一種舌狀花瓣、黃色花蕊、形似菊花的小花開滿了整個高原——民居旁、廟宇邊、山坡上、草地裡，與藍天、白雲、雪山一起構成了藏地秋天的底色。粉紅、紫紅、明黃、雪白的花朵仰面朝陽，倔犟、執拗、燦爛、喜樂。這種根莖纖細但適應性極強的植物，花瓣質地堅韌如革，不需要綠葉的映襯，抗得起高原上穿透力極強的紫外線，斑瀾的花朵像高原上隨處可見的風馬旗，每一次的迎風搖曳都是一次誦經與祈福，也只有這樣的美豔才配得起“卓瑪”的美麗和笑容。其實，這種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從平原的溪邊、田間、山林一路開到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花名從波斯菊變成了格桑花，就這麼人云亦云變成了約定俗成。

原產於墨西哥的波斯菊，經由那位發現了美洲新大陸的航海家哥倫布帶回歐洲，因其色彩美豔、易於種植而風靡一時，但是遲於二十世紀初才盛開在西藏高原。這還是得益於清廷命官張蔭棠，他授命赴西藏任駐藏幫辦大臣時，攜帶了一些植物種子。但因當地氣候寒冷，最終只有這種耐寒的多年生草本植物頑強地存活下來，因此當地人叫它“張大人花”。藏區有許多以“格桑梅朵”命名的商店、客棧，從字面意思來說，格桑的藏語意思是美好時光或者幸福吉祥，梅朵指的是花。世上是否真的有格桑梅朵，就像是否真的有香格里拉一樣沒有正確答案。在藏地歷史和傳說中，格桑梅朵與高僧、天神、英雄、美麗的姑娘相生相伴，作為救民於瘟疫的良藥、昭示盛世的祥瑞、象徵純潔美好的願望，格桑梅朵的名字也隨之傳誦，卻始終找不見對這種植物的具體的描述。但可以肯定的是，晚於二十世紀才傳入西藏的波斯菊一定不是傳說中的格桑梅朵。或許就像香格里拉並非特指某一個地區，格桑梅朵或許也不特指某一種花，而是泛指原生於高原的野種或某幾種野生植物，比如高山杜鵑、雪蓮、金露梅，紫菀屬菊花，這些有著極強的抗高寒能力、頑強生命力的高原本土植物。

秋英屬菊科的波斯菊適應性極強，一經播種，年復一年地應季開放，真可謂“一歲一枯榮”。極易存活的波斯菊，經年栽培後已被川滇兩地歸化，人們偏執地將它命名為格桑花，也就將美好的希冀賦予了它。波斯菊的植物學命名Cosmos中，援引自希臘文的原意中包含了宇宙、和諧、秩序、名譽、善行，由此可見，對於這種植物的偏愛已然超越了種族和地域文化的差異。再無需費心為格桑花正名，每年的六七月，波斯菊盛開成花海，也是藏地高原最絢爛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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