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實散文《黃洋界一炮》,值得一讀

陳忠實散文《黃洋界一炮》,值得一讀

到黃洋界時,雨住了。雲也薄了淡了,天空和地上便有了亮光。剛剛從井岡山主峰下來,心存一縷遺憾,一大早乘車攀上井岡山最高處,想觀瞻類似握緊拳頭的五指峰,不料剛走出東門,便是傾覆狂潑的大雨,黑雲壓在頭頂,濃霧把遠近的山峰溝谷全都遮蔽起來。我站在被朱德稱為“天下第一山”的井岡山上,對著雨霧裡的拳頭主峰,聽著如排山倒海般的雨的嘯聲。

站在黃洋界上,我已經排解了那一縷遺憾而興奮起來了。“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幾十年前記住的毛澤東的《西江月·井岡山》詞,那隆隆作響的炮聲,就一直神祕地潛存在記憶深處。我現在就看見這門迫擊炮了,靜靜地支在黃洋界窄窄巴巴的坪頭上。儘管被告知說這已經不是原來的那門迫擊炮,是代用品,遊人仍然興致不減,倚在炮身或炮筒前留影拍照。我也瞅著空隙,撫摸迫擊炮冰涼的炮管,留一張存念照。那一瞬,即在我的手撫摸著炮管的時候,心頭掠過一陣悸顫,當年操縱這門迫擊炮發出致命致勝一炮的紅軍戰士,他們是誰?有誰還活著?

那場戰事發生在1928年8月30日。紅軍在井岡山剛剛扎住腳,跟蹤而至的“會剿”就連續發生。8月中旬,毛澤東率31團3營去湘南迎還紅軍大隊,只留下第1營守衛井岡山。湘贛敵軍調集7個團的兵力乘虛而來。7個團對1個營有怎樣懸殊的差距,還不說武器裝備的優劣。紅軍1營戰士守衛的措施有5道,竹釘,籬笆,滾木雷石,壕溝,最後一道是有真槍實彈的射擊掩體,這是紅軍當年所能採取的防禦手段。用埋在草叢裡的竹釘和樹枝間的籬笆和險隘口的壕溝,製造障礙;夾道兩邊的滾木雷石,是可以砸死敵人的攻擊型武器;只在最後關口,備有槍炮。憑著這些最原始的防衛措施,居然在8月30日上午阻擊打退了敵人的多次進攻,今天想來真有點不可思議。

陳忠實散文《黃洋界一炮》,值得一讀

更富於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下午。在敵軍發動新的一輪進攻之先,紅軍戰士把一門在茨坪剛剛修理好的迫擊炮搬上黃洋界瞭望哨來了,有了一種更具威力的重武器,可惜只有三發炮彈。在最緊要關頭,紅軍戰士才把炮彈發射出去。誰也想不到,炮彈因為受潮而沒有打響,第二發還是一顆臭彈,令人焦急乃至喪氣。所幸最後一顆終於打響了,不偏不倚打到敵指揮部裡,炸得那些指揮官人仰馬翻。藉著這顆炮彈爆炸的威風威勢,兩邊山崖上埋伏的赤衛隊員暴動隊員一齊開了火,吶喊聲震盪山谷;更有在煤油筒裡燃放的鞭炮,製造出機槍連發的音響效果,攻山的敵軍以為紅軍主力迴歸,連夜收兵撤離了。

這真是神奇的一炮。這一炮發出的神威,毛澤東是之後從湘南迴歸井岡山的半途中聽到的,抑止不住勝利的喜悅,便寫出這首詞來。我原先初讀這首詞時,以為有許多門大炮,不然怎麼會有隆隆轟響的效果,直到站在這門迫擊炮跟前,才把幾十年的錯覺糾正過來,不僅是一門炮,而且只打響了一發炮彈。毛澤東把這一發炮彈填進了詩詞。

更讓我意料不到的是,黃洋界守衛戰的兩位最高指揮員之一的何挺穎,是我的陝西鄉黨。他是31團黨代表,團長叫朱雲卿,他們兩人負責指揮這個團第1營的紅軍戰士,守住了黃洋界,也守住了井岡山根據地。我查找有關何挺穎的資料,想了解這位紅軍早期領導人的情況,所得十分簡單,卻也有了一個大致清楚的輪廓。何挺穎是漢中地區南鄭縣人,20歲時考入上海大學,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隨後參加北伐戰爭,參加毛澤東發起的“秋收起義”。在黃洋界保衛戰之後不到半年,在進軍贛南閩西的大餘戰鬥中犧牲,年僅24歲。

我早都熟知在陝西關中和陝北鬧紅的劉志丹等先烈的名字,卻幾乎沒有聽說過何挺穎。在從“秋收起義”到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初創時期,何挺穎和毛澤東一起戰鬥,併成為師級首長,如若不是英年早逝,該是怎樣舉足輕重的一位領導人物。我又從另一個角度設想,何挺穎能從閉塞的南鄭縣考入上海大學,非得具備兩個基本條件,既要有一顆天資聰慧的腦袋,還要有一個能供給得起學費的較為富足的家庭。在上世紀的中國,能進入大學學習,無論如何是不愁錢和地位的。這個人卻選擇了革命,投身革命,從“秋收起義”到初創井岡山根據地,其艱苦卓絕危機四伏之險惡,與一個堂堂的上海大學學生的生活形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我便相信一個基本的一點,信仰的神聖和志士的抱負。他信仰了共產主義,就神聖在整個人生價值取向上,就自覺承擔起改變中國命運的責任,不惜以24歲的年輕生命作為新中國的祭禮。

當人們輕淡隨意地嘲笑信仰和精神的時候,顯示了什麼呢?比何挺穎們聰明瞭還是混了?重了還是輕了……

我有一點小小的狹隘的地域性私念,就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黃洋界保衛戰裡那神奇的一炮,是一位年僅23歲的陝西南鄭籍的紅軍指揮員何挺穎和朱雲卿(省籍不詳)的傑作。這僅僅是我附著在敬仰欽佩情感裡的一縷私念,與何挺穎包括犧牲在內的整個生命意義無涉。

陳忠實散文《黃洋界一炮》,值得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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