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虎作品:老槐樹下

葫蘆 美文 渭南文壇 2018-12-16
徐玉虎作品:老槐樹下

【作者簡介】徐玉虎,渭南市臨渭區人。中學高級教師,臨渭區作家協會副主席,在省市報刊及網絡平臺發表散文、小說百餘萬字,著有散文集《村莊的印章》。

徐玉虎作品:老槐樹下

老槐樹下

尚德村中間,有一棵老槐樹。樹齡就是村齡,有一摟子多粗,中間有個洞,但樹枝茂盛,遮天蔽日。老槐樹像一位歷經滄桑的老者,人們總喜歡圍在他身邊。

兩年前,村裡用青磚和白灰圍起老槐樹,昔日的古樹顯得更加尊貴、威嚴。村裡又把不知哪個年代,推到村南大壕裡的石碾子、石墩子挖出來復原,把大壕改建成澇池、修了小廣場,安裝一些健身器材。老槐樹下又自然成了村裡最熱鬧的地方。

這天傍晚,馮山子照例往老槐樹下走。老婆擀了肉臊子面,他呼哧呼哧咥了一老碗。剛吃完,就摸出一根香菸,猛吸一口,抬腳跨出大門,想在澇池邊走走步,不然,那一碗褲帶面擱到肚子,有他喝兩壺的。人老了,胃自然不給力。

再說了,當科長的兒子和當經理的兒子,動不動就來電話,讓他保護好身體。提到這些,村子人見到他,羨慕的嘴裂得都有臉盆大。

他剛出門就聽到李鎖子婆娘的高嗓門。這女人,只要一出聲,半村子的樹都抖得要落葉。馮山子猛吸一口煙,瞪著他的杏核眼,放快了腳步,想急著看個究竟。

他剛走到老槐樹下,高嗓門就把馮山子胳膊一拉,叫道,山子哥,正要尋你哩。你說,是不是昨晚魏明家的孫子把我孫女,推倒在澇池旁的坑裡?

有人馬上讓出石墩子,馮山子沒有推辭,便圪蹴在上面。他愣了愣神,默不作聲。

山子哥,你幾十年前做假證,我家捱了個肚子疼,就不說了。今天你要是不主持公道,我就……魏明家的婆娘鼓著吃奶的勁叫道。

一提起幾十年前那件事,馮山子看了眼如今威嚴起來的老槐樹,心裡涼颼颼的感到一陣冷。

幾十年前,老槐樹下綁著鐵鈴,隊長只要拉動鈴繩,村民就放下手中的私活,像春節前趕集一樣,來到老槐樹下。

更多時候,村民不是聽到鈴聲來的,而是在吃飯、休息時,總是不自覺地集聚在這裡。

這不,早飯時,村東頭的馮山子端著一老碗苞谷糝,邊走邊往嘴裡刨一口,走向大槐樹。他顯然來晚了,樹下的石碾子、石墩子上蹴滿了人,他只好圪蹴在地上,一邊呼嚕呼嚕地刨著苞谷糝,一邊聽著人諞閒傳、吹牛。這些男人說話從來不打草稿,想到哪裡,說到哪裡;說到哪裡,撂到哪裡。只要能帶來一陣笑聲,大家就滿足了。

馮山子多數都是圪蹴在地上吃飯,即使他偶爾來得早,蹴在石墩子上,只要李梭子一來,他就立馬下來,畢恭畢敬地讓出石墩子。不過,李鎖子也不是不領情分,他把碗裡冒得高高的紅蘿蔔絲,夾起一大筷子,放在馮山子碗裡。馮山子滿懷感激地看一眼,呼嚕呼嚕刨起來,感覺那平時吃得胃酸的苞谷糝,就像給村裡哪家幫忙,人家烙的油桶底一樣好吃。

天冷得讓人打顫的那天傍晚,村子裡瀰漫著炊煙。馮山子還沒到老槐樹下,老遠就聽到李鎖子婆娘的高嗓門。他剛走到跟前,高嗓門就指著他叫道,馮山子,你看到了,你作證。

馮山子丈二和尚摸不到頭,把破棉襖一裹,瞪著他那杏核眼說,我做啥證?

高嗓門怒目道,豬都不吃悶心食,你說是不是他家的公羊把我門口的楊樹啃了。說著,手指著離她不遠的魏明,好像要把魏明的臉戳個窟窿。

馮山子一頭霧水,還沒反應過來,又捱了那婆娘的一句罵,哎,你真是個喂不熟的狗。

馮山子腦瓜一動,杏核眼一輪,怯懦地說道,當時羊多,我沒——看——清。

你說啥?你借我布證就看清了?你過不去年,借我錢就看清了?你臘月拉著苞谷換我麥子就看清了?你在家還說看清了,這下眼叫雞屎粘住了,倒看不清了?

馮山子好像在罵聲中得到莫大的鼓勵,他紅著臉,鼓起吃奶的勁,口口吞吞說道,就是魏明家的公羊,把,把樹啃了,那公羊我認得,頭上,頭上掛著紅布條。

魏明馬上叫罵道,馮山子,你真是人家喂熟的狗,人家讓你咋咬,你就咋咬。

馮山子滲出汗的臉更紅了,他鼓足全身的力氣辯解道,你甭罵人,就是,就是你家的公羊。

隊長聽後說把手一擺道,好啦好啦,不說了。魏明,人證物證都在,你明天賠人家一根廩,楊木的,我量了,三把半粗。

魏明見再也無法辯解,嘟噥道,真是我家公羊啃的,就算我倒黴,我按隊長說的辦。

散啦,散啦。以後大家管好自家的牲畜,別沒事惹事。隊長剛說完,馮山子就把破棉襖兩手一裹,瞪了婆娘一眼,往家走去。

剛進門,婆娘就問道,真是魏明家的羊?

馮山子沒有應婆娘的話,跺著腳,罵了句,我羞先人哩,又抓了下亂蓬蓬的頭髮,我羞萬人哩!

掌櫃的,甭窩火了,誰叫人家女子多,日子實在。誰叫你生那麼多光葫蘆,口糧重。

把你外臭嘴用紅苕塞住。馮山子紅著眼,罵了婆娘一句,雙手把棉襖又一裹,向村外走去。此時,北風呼呼地吹著,馮山子把棉襖裹得更緊,還感到冷……

想到這裡,馮山子的頭差點鑽進褲襠。但他此刻,忽地從石墩子上站起來,抬起頭,看了魏明婆娘一眼,又看了一眼高嗓門,字正腔圓地道,我只看到你孫女在坑裡叫喚,就把她拉起來,問她有事不,她搖搖頭,不哭了。我就離開,沒看到是誰把她推倒的。

你——山子哥,你可要主持公道呀!娃說你在澇池邊鍛鍊,你看到誰推她的。高嗓門的聲調更高了,兩手插在腰間,差點跳起來喊道。

咋咧,還想讓山子哥作偽證?還想訛人,你當是幾十年前?魏明老婆不依不饒。

誰幾十年前訛你了?你問問山子哥?

嘿嘿,山子哥早都給我家魏明說了,這是他一輩子做的最虧心的事,他心裡憋屈了好多年。那時他日子過不前起,得看你家的眉高眼低幫著。魏明聽了,要尋你家男人,山子哥擋住了。可而今,人家幾個兒子,個個有出息,他還會巴結你家,再做假證?魏明老婆一句接這一句,理正辭嚴。

高嗓門聽著,低下了頭,也關閉了喇叭。

妹子,我真沒看到。娃不要緊吧?馮山子走在石墩子,關心地問道。

腳可能有些裂紋。高嗓門聲音忽然降了幾度。

現在咋個看哩?

醫生說,讓娃在醫院住幾天。

你呀,那你還在這兒,有空去醫院多陪陪孫女。錢方便嗎?要不,去我屋,讓你嫂子給你取些。

不用了,山子哥,我就是氣不順,聽孫女說,你當時在場,就讓你作證。

妹子,孩子在一起玩,都不是有意的,還是快去醫院吧。

高嗓門看了馮山子一眼,低著頭匆匆離去。

還想訛我,瞎了你的狗眼。魏明老婆追著高嗓門的背影罵道。

你也閉嘴,不要沒事尋事!馮山子瞪了魏明婆娘一眼,把呢子上衣整了整,掏出一根芙蓉王,沒有點燃,兩隻胳膊往後一背,咧著嘴,看了一眼老槐樹,向澇池邊走去。

這時,華燈亮了起來。馮山子要把下午咥的一老碗臊子面行下去。

徐玉虎作品:老槐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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