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貴/文

千百年來，黃河中游航道上行駛的多是木船。木船是由成年的柳樹或楊樹用大鋸解開的木板造成。木船逆水上行，要靠5-6名縴夫拉著，如有風則可揚帆前行；順水下行時，多是依水勢自由漂流。船伕的工作既艱辛又危險。我們居住黃河邊的人深有感觸。

文-化-大-革-命爆發前的1965年，我那年七歲，開始上小學，唸的是一年級的第二冊。課文裡有輪船，潛水艇的圖像。拿輪船和黃河岸上的木船相比，太牛氣，太神奇了。老師說輪船是鋼鐵打造的,靠機器行走，輪船載人載貨比木船多得多。隱約覺得：什麼時候能見到真的輪船？輪船不用人拉就能逆水上行，那多奇妙。

不多時與府谷縣城隔河相望的保德縣從內蒙古包頭市買回了一艘小型輪船。據說花了十幾萬元錢。輪船說到就到，它像一匹千里馬，快速奔馳在寬闊的黃河河面上。船體不大，比木船大不了多少。長十七八米，寬五六米。輪船上彩旗飄揚，汽笛高鳴。我的村子以及河對岸山西省的林遮峪鎮黃河兩岸站滿了來觀看的群眾。這小輪船一路趾高氣揚，沿著秦晉大峽谷，逶迤南行，出盡了彩頭。這個輪船本身雖不大，但內部船艙裝有兩臺100馬力的柴油機，帶動船尾的螺旋槳高速運轉，輪船過後，平靜的水面波濤澎湃。水波長時間不消失。第二天，小輪船後面掛了十二艘木船逆水返航，呦！好大的力氣。平時五六個人才能拉動的木船，現在是一艘連一艘的大雁排空陣勢。船伕坐在船上，小輪船像個火車頭，後面的木船像車皮，速度很快，轉眼間就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我們把小輪船叫做“拖輪”，我們在急切地等待“拖輪”的又一次到來。

一段時間過後，終於盼到拖輪第二次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裡。拖輪的後面掛著三艘載貨的木船，木船上裝著百貨、煤炭，把木船壓得幾乎貼著河面。拖輪如離弦之箭，我村幾位老艄公說；“這麼快，太危險了。到了下面灰窖磧怎麼能收拾住。”

話音剛落，只見那南行的拖輪大大顛簸了一下，船頭改變了航向，撞在了灰窖磧的暗礁上。拖輪上的船工拼命對後面的木船喊話；“快砸（方言讀za,）繩。逃命。快！砸繩，逃命！”後面的兩艘木船動作快，砍斷拉繩後船工們扳棹逃離了危險區。最前的一艘木船一頭撞在拖輪上，粉身碎骨。看這恐怖場面，讓人屏住呼吸，心驚肉跳。園子辿村的灰窖磧是虎口，不知吞噬了多少條木船及船工的生命，一提這名字，船伕立馬渾身起雞毛疙瘩。拖輪掛在我村灰窖磧的河面上，一動不動，彩旗倒了，綵帶漂了。冬天來臨了，拖輪像一隻大烏龜被凍在灰窖磧的冰灘裡，我們天天望著它，心裡怪難受的。

1966年一開春，凍冰消融了，來了一些工人，把鋼絲繩拴在我家的自留桃樹、棗樹上，用絞磨拉著長長的鋼絲繩，終於把黃河裡的拖輪給拽出來了。這艘拖輪一去，我們再沒見它的影子。我家的大桃樹脫皮掉肉後死了，全家人很傷心，也不敢向人家索賠，知道那是公家的拖輪，老百姓還能訛公家？那是不敢也不會想的事。

“文-革”爆發後，幾乎完全取消了城鄉的工商貿易，黃河裡連木船也不見了，拖輪自然失業了，據說拖輪就停泊在保德縣城的航運碼頭上，幾年後拆卸賣廢鐵了。寂寞的我們看不到黃河裡的帆船、輪船，只是隔著黃河，點數一隊隊“串-聯”紅-衛-兵的人數。排頭的那個紅-衛-兵打著一面紅旗，後面跟著一溜紅-衛-兵。邁著行軍步伐沿黃河向南、向北。有的說要沿著毛-主-席走過的路去長征，有的說要到延安、井崗山去，也有上北京見毛-主-席的。我村也常有紅-衛-兵路過。天黑了，一群有男有女的紅-衛-兵來到我們這偏僻的小山村，生產隊長安排他們吃飯、住宿。接上級指示，不用他們掏錢。第二天，他們扛著旗排著隊又踏上了新的征程。當時的大、中學生打著保衛毛-主-席的旗號，在全國各地串-聯，他們聲稱是毛-主-席的客人，不論走到哪裡，一律白吃、白喝、白住、白坐車。但在黃河中游，他們決不敢白乘船，木船安全係數低，船工有理由拒絕順流載客。

1978年，府谷縣造船廠憑藉自己的技術力量捷足先登，建造了一艘客輪，取名“秦黃1號”,開始航行在府谷縣城至神木縣馬鎮的航道上。有時也遠航幾百裡，抵達更遠的佳縣、吳堡，對岸的興縣、臨縣碼頭。最遠到達壺口。

府谷縣製造的“秦黃1號”客輪，不同於山西保德縣購買的小拖輪。客輪外形美觀。船頭上有十多平米的甲板，客人上下船先在甲板上逗留。客輪底部是船艙，船艙的中間部位安裝有兩臺100馬力的大型柴油機。船艙上方蓋著鋼板與甲板平行的是前後兩個連通的載客船廂。船廂類似火車車廂，裡面有座位。前後左右都安裝著大玻璃窗，前後兩廂可容納1百多名旅客。中間的駕駛室直通船頂，高高聳起，裡面坐著舵手。駕駛室比旅客坐的船廂高出一截。舵手神情專注地或坐或站在大圓形舵柄前，轉動舵柄，就可操控客輪的航行方向。旅客先上船頭的甲板，然後推門進船廂，從來不出戶的莊稼人，坐在這麼豪華的客輪裡，那真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船舷左右兩邊都留有水手來回走動的1尺來寬的外走道，外沿有護身鐵欄杆。水手們手提帶鋼嘴的“T”字形長杆，來回走動，用雙手或肩膀撐船離岸，協助客輪離開或靠近碼頭。

船艙裡，坐的是沿黃河兩岸趕來的農民。以往在生產隊成年勞動的農民哪有出外的閒暇？現在他們自由了，種好自己的責任田，也不用向隊幹部請假，只要有幾元零錢，他們就可以逛一回心目中的大城市——縣城。只要肯多付一二元。你可以把那生豬、活羊拉扯到客輪上，一把掀進底艙，加蓋鐵皮蓋後，也聽不到羊咩豬吼。旅客把前後兩個船艙坐得滿滿的，後來的無座位，只能席地坐在走道上。逛縣城的農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拄柺棍的耄耋老人，有懷抱哺乳嬰兒的年輕少婦，有牙牙學語的孩童，他們天南海北地一邊拉著閒話，一邊欣喜地看著黃河兩岸的風景。

改革開放初期，黃河兩岸的農村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一夜之間分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土地，掌握了自己土地的命運，在這塊黃土地上他們終於自由了。他們利用農閒到縣城出售農副產品的同時也買回了他們喜愛的日用品。

緊接著，“秦黃2號”、“秦黃3號”等系列客輪下水運營，黃河河道上每天都有順流而下、逆流而上的客輪穿梭往來。後來，神府大煤田的開發，需要把神木府谷埋藏很淺、發熱量極高的優質煤炭送往祖國的大江南北。府谷縣造船廠又造出了可以裝載煤炭的貨輪。原計劃貨輪從府谷碼頭出發，經過壺口瀑布到達潼關，然後向東，進入河南、山東，用廉價的水運把神府煤田的優質煤送到中原，送到渤海、黃海。當時的陝西省交通廳會同黃河水利委員會與晉陝大峽谷兩岸的一些縣級部門相關人員在西安召開了黃河沿岸煤炭運輸研討大會，以提高黃河航道的運輸能力。府谷縣在磧塄、高堯峁、白雲鄉修建了碼頭。黃河沿岸老百姓期盼著黃河河道成為和長江一樣的黃金水道。

二十世紀末黃河水量急劇減少。通常年份的流量不及原來的五分之一。轉眼間，府谷造的客輪、貨輪龜縮在府谷縣造船廠的碼頭上，繁榮一時的黃河客運、貨運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兩岸沿河公路開通代替了黃河客、貨運輸，但黃河客運的這段壯闊的歷史將永遠鐫刻在府谷、保德等沿黃河兩岸人民的心碑上。

我出生在黃河岸邊，成年後，工作生活一直沒有離開黃河，親眼目睹了黃河水運的變遷，在短短的幾年間，水量減少到不及南方的一條支流，這究竟是什麼原因？現在黃河幾乎常年水清如碧，流淌速度很慢，即使在汛期，也很難泛起像樣的波浪。我百思不得其解，翻閱了一些水文地質資料，終於弄清黃河水量迅速減少的原因。一是黃河中游植被減少，特別是工礦企業的增加，二氧化碳排放的增加，使空氣中的水蒸氣難以在此地凝結降水。二是由於氣候的變遷，黃河支流水量大大減少，有些原來能行船的支流近乎斷流，近乎乾涸。三是黃河中游建設的天橋、龍口、萬家寨等水利樞紐，建壩截流，揚水灌溉，也有影響。四是黃河兩岸的工農業用水也有很大增長。五是黃河源頭青藏高原冰川減少。由於上述原因，在可預見的將來，很難改變現狀。所以黃河斷流絕非危言聳聽。當務之急是，大力強化青藏高原、內蒙古高原、黃土高原的植被，從根本上改變這三大高原的生態環境。這樣才能使黃河——這條流淌了億萬年的母親河，永遠綠水長流。否則，黃河很有可能成為新疆的塔里木河，成為一條流不到海洋的內陸河。如果因為黃河在中國版圖上消失或成為內陸河，那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不應該出現的對大自然的破壞，大自然將會給予人類最嚴厲的懲罰。

作者簡介

王守貴，筆名石滔，陝西榆林市府谷人，生於1958年。中文本科學歷，高級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榆林市作家協會會員。《海外文摘》（文學版）簽約作家。《散文選刊•下半月》（原創版）簽約作家。已在《海外文摘》、《散文選刊》、《延河》、《安徽文學》、《陝西詩詞》、《陝北》、《太原日報》等報刊發表詩詞散文作品百餘篇，多次獲全國性文學獎。

秦晉大峽谷

從起點到陝西省韓城市與山西河津之間的禹門口共有700多公里長。它將中華腹地的肥原沃野——黃土高原一分為二。由於古時峽谷以西為秦國，以東為晉國，因此，大峽谷被稱為秦晉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