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的《黃飛鴻》系列電影是功夫電影迷心中永遠的經典，番茄君年輕的時候看到如此神片，簡直驚為天人，立刻對徐導無比崇拜。多年之後，徐克接受西方媒體採訪，講述當年《黃飛鴻》系列電影的拍攝經歷。今天番茄君就帶大家一起回顧一下電影幕後不為人知的故事。
徐克分享從《黃飛鴻之壯志凌雲》到《黃飛鴻鐵馬騮》整個系列電影的拍攝經歷
孩提時每當看完一部電影，我都會很亢奮，因為電影裡的人物感覺就像是一家人。電影裡有惡棍，或有年輕的徒弟，跟著一個老師傅學功夫，每次去看完電影都好像會把這些人物帶回家。我覺得我應該再次創作出這樣的一家人，不過裡面的師父會比較年輕，師徒關係更加親密和善，所以我選擇了張學友去營造這種感覺。
張學友在《壯志凌雲》中飾演的牙擦蘇
在同一個屋簷下，我們讓這位宗師（李連杰飾演的黃飛鴻）和情人（關之琳飾演的十三姨）產生矛盾，進而呈現角色情感的另一面。
兩人因理念不同而產生衝突
另外，我們還給角色增加了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英雄對未來缺乏把握。我覺得黃飛鴻是一個經常受到挫折的角色。因為在不瞭解事情來龍去脈的情況下，他經常要做出一些抉擇。當我看到有關黃飛鴻真人的一些材料時，我發現他教海軍功夫時還很年輕，而且他處於東西文化交鋒的邊緣。即使是當今的中國人有時候也很難去取捨，到底是堅持一些傳統的的東方思想，還是應該接受西方思想的影響。
黃飛鴻對於東西文化如何取捨難以選擇
因此可以想象黃飛鴻所處時代具備的戲劇性，你不知道西方文化到底是一種入侵，還是應該去學習的現代知識。到底是在生活中去適應，還是應該單純地去抗拒，在那樣一個年代，這一問題同樣十分具爭議性，尤其對於黃飛鴻這個英雄人物來說，問題顯得比他周圍的任何人都更加戲劇化。因此保留這個角色的這個特徵是十分重要的。
演員的選擇
嘉禾公司的董事鄒文懷曾經問我：“李連杰還能否在電影界做出更大的突破。”我說：“你應該找他回來。他是個很優秀的演員。”（番茄君注：李連杰那時在美國，感謝徐克把他請到香港，為我們呈現出如此精彩的電影。）他又問：“那我們能找他回來做什麼呢？”我說：“什麼都可以，找他回來吧。”就這樣，他回到香港，我們就開始了《黃飛鴻》系列電影的製作。
李連杰與徐克
讓一群武藝超凡的人走在一起，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看他們表演，比去看一場錦標賽更讓人興奮。我記得在《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中有甄子丹和李連杰，拍攝的第一天，大家都十分的興奮，因為他們有一場對打，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那個時刻。我記得李連杰拿著木棍坐在那裡，甄子丹則在那裡練習。當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以後，我讓他們試試幾個動作看效果如何，他們就“大打出手”，我們都睜大眼睛看著。當時的感覺既真實又充滿戲劇性，好像是電影但又酷似真實的搏鬥。同一時刻中，所有的感覺都結合在一起。這種感覺很複雜，你會覺得他們是在現實生活中，因為他們在用真功夫打鬥，與此同時，你又覺得他們的確在戲中，正在演繹電影裡的角色。（番茄君表示，好想穿越到當年的拍攝現場~~~）這種情況接二連三打的出現，你會發現你每次設計了一些東西，都會很想看到他們怎樣把它表現出來。就例如你設計了這樣的一幕，要他們用一塊布捲成鞭子當做武器，你就會很期待他們是怎樣實現的。又例如你叫他們用一條長棍來打，你又會很想看到他們的表現如何。這就是你把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獲得的樂趣。
甄子丹與李連杰在電影《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當中首次相遇
劉洵是我在《刀馬旦》一戲中的顧問。當時我們正物色京劇顧問，於是他來了，教給我許多京劇知識。有一次我讓他參演一個角色，他答應了。我發現他非常有趣且非常獨特，因此在《黃飛鴻之壯志凌雲》中，我安排他在劇中擔任重要角色。他覺得非常驚訝，因為他從未拍過電影。他問我：“我能勝任嗎？”我說：“我不知道。我們試試吧！”第一天他很緊張，所以演得有點失常。但畢竟薑還是老的辣，最後他漸漸進入了狀態。那天收工時他問我：“我演得怎麼樣。”我說：“演得非常好。明天再接再厲！”
劉洵在《壯志凌雲》中飾演的劉永福
他非常適合扮演中年人的角色，當我們考慮黃麒英這個角色的人選時，我們也不知道究竟該找誰來演這個角色。即是我們知道黃麒英是個受人尊敬的人物，但我們也不知道黃麒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清楚黃飛鴻的父親應該具有何種特質。於是我求助於劉洵。我說：“除了你，我找不到更合適演黃麒英的人了。你必須再次迎接挑戰，雖然我也不知道你能否演好，但我希望你能接下這個角色。因為我們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
劉洵在《獅王爭霸》中飾演的黃麒英
我認為熊欣欣是動作片領域非常有天賦、非常敬業的一名演員，但是他的外表不能給人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致於觀眾經常對他過目既忘。《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以一片中，他扮演白蓮教主，沒有人記得起他的樣子。
熊欣欣在《男兒當自強》中飾演的九宮真人
在《獅王爭霸》中，我又讓他出演，但仍然沒有人記得住他，我想肯定有哪裡不對勁。我無論如何要讓觀眾記住熊欣欣。我對他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讓人們記住你。”所以我來個風格大變，讓他飾演鬼腳七。我跟他說：“你這次演的角色非常醜陋，古怪得讓人過目不忘。你走路和打架都非常滑稽，而且你必須醜陋至極。”他同意了，後來我們完成了那部電影，他也表現得很不錯。後來我發現其實他在刻意地使自己不那麼難看，我說：“你不能這麼做，人們就是因為你醜才會記住你。”但是他有時仍然故意弄掉他的化妝，露出他的臉來。
熊欣欣在《獅王爭霸》中飾演的鬼腳七
《鐵馬騮》是《黃飛鴻》系列電影之一，雖然劇本是我寫的，但我們進行了深入詳盡的討論，袁和平是能夠搞定一切事情的導演。這部影片中有一個愛情故事，我給楊天淳（於榮光飾）搭配了一個女演員，這使得它看起來不僅僅只是一部表現男性的影片。在我以前的作品中，無論對白還是音樂之類都是非常男性化的。
王靜瑩在《鐵馬騮》中飾演楊天淳的紅顏知己
秦貴寶把那個醜陋且凶惡的角色把握得非常好，這對我影響很大，促使我盡力做到最好，因為我感覺沒有我能做得更好的電影了，想到這我情緒就很低落。我想可能是因為那些高難度的動作場景吧，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深入到影片中，所以我去嘗試了，而且我很喜歡這樣，我覺得非常有趣。
《鐵馬騮》中的秦貴寶和少年黃飛鴻對打
動作指導
起初我還為找到劉家榮拍攝動作場面感到興奮，但我意識到對於電影，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我自己又有另外一套思路。當我們走在一起開始拍攝《黃飛鴻之壯志凌雲》的時候，就發現彼此的分歧很大。為此，我要面對更換動作指導的問題。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換動作指導，但我還是有點害怕。因為通常都不會這樣更換動作指導，於是我打電話給袁和平說：“我們一起來編這部電影的動作吧。因為有些信息實在難以傳遞。”後來他加入了這部電影，而且將它完成了。開拍之前我們幾乎把方方面面都討論過，但開拍以後，還是出現了一些問題。比如對於動作的度的理解和動作的設計，我們有時都會有不同意見。
袁和平
我和袁和平是很好的朋友，我們經常開玩笑說：“我們能不能做到這樣或者那樣的事情？”兩個人共事並沒有什麼困難的經歷，基本上還是十分愉快的。他會想知道我對於一些新動作設計的想法，然後我又會提醒他這些想法能否辦到，就這樣我們倆形成了一個很好的組合。這就是我們過去在很多部電影中能融洽合作的原因。每一次我們都會提出要拍一些新的東西。
《鐵馬騮》中的一段動作戲後來被用於《霹靂嬌娃》一片中
拍續集的問題
現在拍續集越來越困難重重。本來你想著拍攝一部有完整情節的電影，根本就沒有打算拍什麼續集，通常拍完一個故事以後你會覺得如釋重負。因為一部好的電影應是讓人感動的，裡面的浪漫情節都已經告一段落，但突然當你要去拍一部續集時，你不得不又要去構思在完滿結局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完滿的結局永遠是最好的，在黃昏的背景下，主人公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然而，如果你要繼續下去，就得讓他第二天起床後又發生一些事情。那你就得好好地去想想了，所以拍攝續集總會讓人因缺乏點子而抓狂。不過，其實你自己也很想知道往後還會發生什麼，所以這樣又會變得很有挑戰性。在經歷某些時刻以後，生活還是會繼續下去。對於現實的人來說，故事永遠都不會結束。因此在拍攝續集的時候，你又要為“後路”打算。當電影中的友情都已經達到高潮了以後，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呢？他們會分開嗎？又或者會有一個新的高潮出現？這些都是我們要想出來的內容。要做到這點比較困難，但如果你能想出一些東西出來，你就會變得更加有經驗，而且很振奮。
比如說《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在第一集《黃飛鴻之壯志凌雲》中黃飛鴻沒有向心上人表明心跡，因此第二集的製作就變得容易了，我們決定讓他這樣做——讓他向這個女人表白自己的心意。於是我們就嘗試把故事與他如何建立信心去表白這一情節聯繫起來，而這對於黃飛鴻這個角色來說又是比較容易的。因為黃飛鴻在感情方面，是一個比較內斂的人，所以他只在情感流露方面有一定的限度，只能逐步地推動他朝著那個方向去發展。
在《男兒當自強》中，黃飛鴻和十三姨的感情較第一部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另外，每一次你還必須相出一些比較清新的、不同角度的內容，所以並不是隨便說說，想拍一部續集就能做到，這也是我們的擔憂所在。
當厭倦了香港的外景之後，徐克帶著他的人馬前往北京拍攝獅王爭霸，以給觀眾們帶來與眾不同的視覺感受
每當看到有些劇組到大陸取景，我們認為劇中可能會缺失某種品質，因為劇組是在一個陌生的外景地。那裡也許物資比較缺乏，可能沒有拍攝所需的專業設備。去北京的時候我也擔心這些問題，一度考慮帶去香港製作組的大隊人馬。我們還要考慮與眾多不同風格製作人的融合。因為我們要和許多有經驗的大陸武術指導合作，還要與大陸演員合作，還有一些拍攝地點的限制，這些都是拍攝過程中的問題。我們還有拍攝電影的整體行程的問題，那段時間，我頻繁地在香港北京兩地跑因為經常有些例行公事需要辦理，這對我集中精力做好本職工作有一定影響，我覺得那個時期我特別幹練（笑）。另一個促使我頻繁走動的原因是，袁和平正在為我籌備另一部電影，我記得他是準備拍攝《黃飛鴻之鐵馬騮》，那真是非常歷練人的一年。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1993年《鐵馬騮》在香港首映期間票房慘遭滑鐵盧，卻在2000—2001年美國重映時一躍成為了美國票房冠軍
當一部電影重映時，就不那麼吸引人了。有時是演技問題，有時是一些客觀原因，比如說市場，或者上映的時間不恰當，還有其他一些原因，比如說推廣。我非常清楚地記得2001年的一部電影，當時它被認為是票房毒藥，但是它卻一直在放映，甚至現在都能看到，現在甚至被認為是電影史上的傑作。當我們決定重映那部電影的時候，我感覺就像是一場噩夢，因為沒人正真能看得懂那部片子。只有影片能夠一直在市場上存留，它才有機會重新上映。
我覺得電影不僅僅是某個特定時間的生活的重現，只有影片蘊含著深遠的意義，它的價值才有被人們重新認識的機會。令人慶幸的是，事實也是這樣的。但是當我們嘗試新事物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不會重複以前的做法，我們也不能重複別人做過的東西，這就是我們永遠必須面對的事實。
合約糾紛
李連杰與嘉禾的合同糾紛，在某種程度上，是由於他的日程與嘉禾的進度安排不一致造成的。《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的拍攝過程中，李連杰中途退出。因為他與嘉禾未能達成諒解，所以他退出了拍攝，我當時有點不知所措，但我還是說：“OK，你走吧。”後來我去找了熊欣欣。熊欣欣是李連杰在《黃飛鴻之壯志凌雲》中的替身，並且在《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中也飾演了一個角色。
熊欣欣在《男兒當自強》中飾演的九宮真人
當我跟他說：“欣欣，你又得演黃飛鴻了。”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換上戲服，又給李連杰做了一回“替身”，直到李連杰回來。那時我想，《黃飛鴻》系列可能要到此為止了，因為我以為李連杰與嘉禾再次合作的機會微乎其微。在我們拍完《男兒當自強》後，不久之後，我被詢問，是否有意開拍《黃飛鴻》系列第三部。我問：“李連杰是否繼續參演？”他們說：“是的。”我說：“好，那就拍吧。”於是我們就又拍了第三部。那時我認為李連杰對未來的日程已經有了大概計劃，因此我們對他的日程安排以及合同條款之類的細節都小心翼翼，一切按照合同執行，希望不會再惹出麻煩。這是《黃飛鴻之獅王爭霸》拍攝的經驗之談。
歷史人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很頑皮，因為我把一個歷史人物放到《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裡面作為一個角色。要知道，在製作這部電影的時候，年輕的一代並不尊重歷史，尤其是香港的年輕人，學生和年輕人都很害怕我們談論歷史。他們是厭煩歷史的一代人，他們並不想聽也不想了解近代歷史，或者他們的祖先或祖父時代所發生的事情。我嘗試將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藉助黃飛鴻這一角色將其呈現。如果他們喜歡黃飛鴻這個人物，意味著他們能接受這個角色。同時由於角色借用了部分孫中山先生的名言，從而吸引或者說是迫使他們認真地聆聽，以獲取並理解我所要傳達的信息和主題。
張鐵林在《男兒當自強》中飾演的孫中山
觀眾們對電影中關於民族鬥爭的場面比較敏感，因為這畢竟是關於民族英雄的影片。當影片在北京首映時，人們議論紛紛。但我告訴他們：這就是歷史。開始他們似乎比較認同，後來轉念一想：在孫中山那個時期，並不存在黃飛鴻這個人物。因此他們否決了我之前的解釋，這是我覺得有趣的事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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