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紅樓夢（35）|被傷害與被侮辱的人：生命最珍貴的，在於醒覺

《紅樓夢》一個迷人的地方，在於每一個讀者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都說“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萊特”，而我要說，一位讀者都會有上千部《紅樓夢》。這部書的偉大之處不是在於教給我們多少東西，而是在不同的年齡段去讀這本書時，都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就像將《紅樓夢》讀了數十遍的蔣勳先生說的一樣，讀它就像是一場修行。這是一場屬於一生的遇見，在不同的年齡段去讀，都會發現，年少時討厭的一個人，到了年老，反而討厭不起他來，歲月給予一個人的，是開闊的視野和豐富的經歷，而正是這些遇見，讓一個人的生命變得厚重起來，所以不要覺得人生虛度，每一步走的路，都算數。而當你年輕時看到一個人討厭，等到年齡及長，你會學著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一個人，那些你早年認為他不堪的東西，到頭來都可以理解了，比如對賈瑞。

賈瑞在《紅樓夢》中是一個悲劇的存在，如果在電視劇中，也是那種活不過兩集的配角。二十左右的年齡就死掉了，而死去的因由並不光彩，因為過度消耗自己的身體，最後精盡而亡。很多紅學家以及評論者把賈瑞的死歸結到王熙鳳身上，說王熙鳳手段過於惡劣，因為她毒設相思局，無端造成一個生命的消亡。如果沒有王熙鳳的引誘，那賈瑞就不會死。

我覺得這是對王熙鳳極大的誤解。與其說賈瑞的死是王熙鳳造成，不如說他自己沒有節制，自己沒有管理好自己，休怪王熙鳳的誘惑。我們知道，賈瑞第一次出現在賈府，也是第二次出現在紅樓夢中，是在寧國府為賈敬辦生日宴會的聚會上。當時王熙鳳掛念生病中的秦可卿，便離席去看她。在返回的途中，在天香樓下面會芳園（一個小花園）裡，王熙鳳正在慢悠悠的一邊看花，一邊想心事，在《紅樓夢》中，很少有對王熙鳳這樣閒暇閒適的描寫，紅樓夢中多半描寫的是她做事風風火火，不容半點遲疑，誰耽誤事就責罰誰的人。或許是剛剛看了年輕的秦可卿生病，她內心也波瀾壯闊，慨嘆青春韶華易逝，人生無常。我們知道，這和她性格非常不符，所以接下來肯定有大事發生，就在她為數不多的欣賞花草，想心事的時候，賈瑞出現了。

從賈瑞的搭話來看，他不是第一次見王熙鳳，但是因為賈府子弟過多，而王熙鳳又是一個大忙人，她是不太記得賈瑞的， 所以當賈瑞給她請安的時候，她遲疑了半天，才想起來他是誰。而王熙鳳又是一個會耍場面的人，做人做的極好，即便是不熟悉記不得也要表現的極為熱情，這就給了賈瑞非分之想的機會，而王熙鳳這樣聰明，自然知道賈瑞怎麼想的，於是便自忖要好好教訓一下賈瑞。

如果賈瑞就此收住念想，不再去打擾王熙鳳，說不定王熙鳳就把他給甩在腦後，忘掉了，事實證明她也忘了對賈瑞的約定，讓賈瑞平白跑了好幾趟，都沒有見到王熙鳳。此時的賈瑞已經陷入情慾的泥潭，長期壓抑的情感，一旦在某一個人身上有了寄託，他便像抓住救命稻草的人一樣，緊緊抓住不放，即便是噬命的毒蛇，他也要好好的親暱一番。

當一個人深處迷津之中時，是很難去反思和覺察那些不合理的部分的。比如王熙鳳實施計策，讓他在大冬天裡凍了一晚，甚至還讓賈蓉等來戲弄他，並拿糞水潑他，這對一個人來講是多大的侮辱，可是賈瑞仍舊沒有醒悟，雖然知道了王熙鳳在捉弄他，可是他對王熙鳳的慾望仍舊不會停止。我想《紅樓夢》中把秦可卿和賈瑞放在一個章回裡寫是有一定意味的，都是陷在情慾中不能自拔，最終被情慾吞噬的兩個人，正好應了“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兩個人最終的死亡，都和“淫”有關，或許這也是賈瑞一生需要渡的劫難，沒有渡過去，便走上了黃泉路。

有人認為賈瑞的死，王熙鳳脫不了干係。一她毒設相思局；二賈瑞生病她連一點人蔘都不捨得給，所以賈瑞死掉了。我們繞到賈瑞背後，再看一看，如果賈瑞不對王熙鳳起邪思念想，王熙鳳縱然設一萬個相思局，他也不會死掉；二如果賈瑞不自輕自賤，他二十多歲的年齡，哪能容易被病痛輕易打倒，而且癩頭和尚和跛足道士已經給了他破解之法，他仍舊沒有約束住自己，像他這樣，別說沒有人蔘吃，就是人蔘一斤一斤的吃，也不會有效果，對不對？

畢竟，心病還需心藥醫，他的病根在自己內心，心魔不除掉，任何靈丹妙藥都起不了作用。我們不盡又想，像賈瑞這樣的人，本應該跟著爺爺好好讀書的，怎麼就走進了魔道，走不出來了呢？是壓抑了太久的心性，一點有所鬆動，對那些以往渴望得到而得不到的東西，極度的渴望，比如愛，比如慾望等。

賈瑞二十歲左右的年齡。一直是生活在祖父身邊，因父母早亡，祖父又是極為嚴厲的，唯恐他不成才，每天以在家讀書習字為主業，連出去玩的機會都沒有，一旦回家晚了，就會是鞭子伺候，如此在強壓之下，必然養成了賈瑞受壓抑的性格，所以他做得這些事兒，都是偷偷摸摸的完成，他膽小、自卑、怯懦且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諸多內在加外在的因素，導致賈瑞走向了不歸路。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如此分析完後，便覺得賈瑞這個人，不那麼令人討厭，反而愈發覺得他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