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沒有完美的人,而最當得起一個“賢”字的只有此人

襲人 賈寶玉 林黛玉 王熙鳳 歷史大學堂 2017-07-23

襲人是個頗有爭議的人物,喜歡的人說她溫柔妥帖,細緻周全,不喜歡的人說她心機重,善謀算,愛告密,甚至把晴雯之死加在她身上的,不一而足。

襲人,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她原是老太太屋裡的,老太太看她妥帖,先後把她撥給過兩個人使,一個是史湘雲,另一個是賈寶玉。可見在黛玉未來之前,史湘雲在老太太心裡的位置是僅次於寶玉的。老人家不放心誰,就讓自己得力的丫頭去服侍誰。

《紅樓夢》中沒有完美的人,而最當得起一個“賢”字的只有此人

其實,在寶玉身邊,襲人怎麼數也算不上是個出類拔萃的。論相貌,她不如晴雯,論心靈手巧,更是比晴雯差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那雀金裘燒了窟窿,唯有晴雯能修補的好,香囊、荷包這類精緻又含著情誼的物件,寶玉是煩黛玉去做,襲人手裡的針線不過是繡個肚兜、打個扇套、做雙鞋這類平常活計。

麝月雖平常不言不語,老實巴交的,可她也有一樣你能耐:會說理。

《紅樓夢》中沒有完美的人,而最當得起一個“賢”字的只有此人

芳官和乾孃幹仗那一回,襲人見亂成一團無法制止了,趕緊叫麝月: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嚇他兩句。果然麝月一出馬,幾句話說的婆子不敢放肆了。襲人呢?怨不得賈母說她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從來不擅長這樣事。

寶玉是賈府的“活龍”,他身邊的人自然都是選拔的優質資源,分小戲子時,給寶玉的是正旦芳官,定是戲班子裡最水靈伶俐的。果然芳官來了就和寶玉打成了一片,寵的她快上天了,想吃小灶就吃小灶,想喝酒就直接跟主子說“我要開齋了,不許管著我”,連柳五兒的工作安排她都大包大攬的應下來了。短短時間她就混的如魚得水,誰能比?

連上不去前兒的小紅也不簡單,璉二奶奶這樣辦事風行電掣的主子,能跟的上她的節奏的人可不多,就這樣一個王熙鳳,竟親自來挖小紅了,可見這丫頭能力確實不差吧。

混在這樣個個有絕活兒的一群丫頭中間,襲人似乎無出色之處。在怡紅院裡,她又要伺候好寶二爺,又要管理著小丫頭們,還得平衡大丫鬟之間的關係,憑的什麼呢?

《紅樓夢》中沒有完美的人,而最當得起一個“賢”字的只有此人

其實,襲人也有幾樣是誰都比不了的。

曹雪芹給有分量的大丫鬟每人一個字,如同封號一般:勇晴雯、慧紫鵑、俏平兒、賢襲人…… “賢”這個字當是評價最高的一個字了,襲人有多優秀能當得起一個“賢”字?

先是忠心,她服侍哪一位主子,心裡眼裡就只這位主子,這也是賈母最放心她,派她來服侍寶玉的原因。可只有忠心還遠遠不夠,還要有頭腦,會調停。襲人頭一樣:能壓事。

要有能平息、會遮掩的本事,不僅需要胸懷,更需要智慧。先看小事。

寶玉給襲人留著的“糖蒸酥酪”被奶母李嬤嬤吃了,還是賭氣吃的。這事要擱在別人,指不定又是一場“熱鬧”。看襲人是怎麼辦的:

“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兒我吃的時候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足鬧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擱在這裡倒白糟塌了。我只想風乾栗子吃,你替我剝栗子,我去鋪床。”

襲人真的不愛吃酥酪只想吃栗子嗎?當然不是。她是怕為一碗酥酪又惹的寶玉大脾氣。當日為“楓露茶”被李嬤嬤吃了,寶玉一生氣把沏茶的茜雪攆出去了,發了一頓瘋,連茶杯也摔了,還驚動了賈母遣人過來問。楓露茶的事跟襲人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她完全可以不參與進去,可面對賈母的詢問,襲人自己把事情攬下來了:

“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子。”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倘或不是襲人,這事至少不會這麼快就消停了。

《紅樓夢》中沒有完美的人,而最當得起一個“賢”字的只有此人

李嬤嬤是寶玉的乳母,仗著年紀大了,奶過二爺,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一進了怡紅院就把自己想象成老封君,丫頭們應該上趕著獻獻殷勤才對,寶玉應該時不時請個安送點子吃的給她才對。可惜,一切不如她所想。李嬤嬤的一腔怨氣時時要發作,她時不時就來寶玉房裡抖抖威風,看見有酥酪,就自說自話:這蓋碗裡是酥酪,怎不送與我去?我就吃了罷。

丫頭們說那是給襲人留著的,更是捅了肺管子----原來寶玉的飲食起居一應是李嬤嬤照管著,寶玉大了她告老出去這才輪到襲人接手。這才幾天,就被這個毛丫頭奪了地位!李嬤嬤氣得罵道: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裡調理出來的毛丫頭,什麼阿物兒!

瞧瞧,襲人的酥酪還沒吃著,無緣無故先挨一頓罵。可襲人並不和她計較,只說想吃栗子岔開寶玉就完了。寶玉親自剝好的栗子,她叫小丫頭拿去吃了。

要是襲人沒這樣胸襟,和晴雯似的:“快別提。一送了來(豆腐皮包子),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裡。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

‘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不惹得寶玉發火兒才怪。

倘若襲人沒這樣智慧,只說“其實我不愛吃”,寶玉也未必信。再反問一回,小丫頭子帶出李嬤嬤所言之語,倒更生了事端。看脂硯齋在“酥酪”一事旁評“賢而多智術之人”,可謂深知襲人。

後來晴雯摔了扇子和寶玉拌嘴,也是襲人從中調停,寶玉一時之氣說攆晴雯,襲人帶著怡紅院的丫頭們都跪下了。若論晴雯,和襲人性格大相徑庭,且“滿屋裡屬她最磨牙”,讓她去了豈不省事?但這就是襲人,只在大處著想,不以私情處事。晴雯有錯,錯不至攆出去,寶二爺一時怒起,總要有個臺階下----她一下跪,滿屋裡丫頭都跟著跪下了,大家哭一會兒丟開手此事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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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如此,大事亦然。

寶玉捱打是榮府鬧翻天的大事。事後王夫人問襲人:

“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

襲人聽見了嗎?當然。茗煙早就告訴她了:

“那金釧兒的事是三爺說的,我也是聽見老爺的人說的。”

可她卻說:

“我倒沒聽見這話,為二爺霸佔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也為這個,也有別的原故”,襲人只說“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

她為何不說實情?這是多好的機會,可以邀功請賞,又投靠了太太,難道有什麼顧慮不成?

若說她怕趙姨娘,連芳官兒這樣的都敢和趙姨娘對罵,怕她作甚?何況王夫人已說了不告訴別人知道,難道襲人竟不相信?若不相信太太,又怎肯將自己的憂慮和盤托出?

襲人不是怕,也非不信任,她只是一直延續這種息事寧人的處事方法而已。既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要防患於未然,這才是妥當的襲人。

她為一個寶二爺日夜懸心不是假話:

“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象。”

這是襲人又一樣好處:慮事周全

《紅樓夢》中沒有完美的人,而最當得起一個“賢”字的只有此人

就是此時不說,也不過一年半年,寶二爺還是要搬出去的。畢竟少爺小姐們在一天天長大,比不得小時候。總不能大姑娘大小夥兒總在一處混著住下去,別說是榮府這樣的大家族,就是寒門小戶,家裡有幾間房的還要講究避嫌呢。

況且襲人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自有她的道理。就在前幾日,雨村來要見寶玉,寶玉匆忙間忘了帶扇子,襲人給他送出來時,正趕上寶黛二人言語纏綿,彼時黛玉已經走了,寶玉還回不過神來,把前來送扇子的襲人當做了林妹妹,說出那句讓人心驚的話:

“好妹妹,我的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睡裡夢裡也忘不了你!”

襲人怎不膽寒?他表兄妹之間如果真出點“不才之事”,下人們都難逃其責:難道是死人,要你們作什麼!

自然,冰清玉潔的黛玉和不同俗流的寶玉,一個是天上神瑛侍者下凡,一個是靈河岸絳珠仙草轉世,他們今生的緣分只限於“還淚”一事,怎麼會做出那種讓人恥笑之事呢?可這些襲人如何知道?她眼裡看見的只是一對情竇初開的表兄妹。寶玉的性格又是個出奇的,“倘或不防,前後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麼避諱……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來,後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

襲人既服侍寶玉,心裡裝著二爺,為他的名聲著想,正是分內之事。

王夫人攆了怡紅院的晴雯、芳官兒、四兒,不少人都疑心到襲人頭上,連寶玉都在猜:“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

四兒和寶玉同日生日,她自己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話雖只是小孩子的虛榮心在作怪, 是能和寶二爺一天生日的沾沾自喜,可能說出這樣話的丫頭,臉也夠大的。日後人大心大,保不住沒有麻煩。芳官更不用說,寶玉已經把她寵上天了,她自己又不知收斂,襲人也不好禁約。這樣下去,整個怡紅院風氣難免不被帶壞。這二人被攆無疑是襲人在太太跟前說過什麼的,她這樣做既是為了怡紅院的風氣,也是怕真鬧出什麼事來難以交代。若說晴雯的事也是襲人暗中作梗,真是錯疑了她了。晴雯之“罪”完全是王善保家的挑唆,加之晴雯平日樹敵太多,惹人抱怨,跟襲人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而襲人也沒有過多解釋,只故意說了一番“海棠花該先比我,輪不到晴雯”的醋話來止住寶玉,再暗中叫人把晴雯的鋪蓋衣服等送出去,把攢的錢給她拿出去養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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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計較,不抱屈,凡事以平常心處之,只做自己該做的事。這亦是常人不易做到的。後來連薛姨媽也稱讚:

“她的那一種行事大方,說話見人和氣裡頭帶著剛硬要強,這個實在難得。”

王夫人更是眼含熱淚感慨著:

“你們那裡知道襲人那孩子的好處?比我的寶玉強十倍!寶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夠得他長長遠遠的伏侍他一輩子,也就罷了。”

看看怡紅院的日常場景就明白王夫人為何說這話了:麝月,秋紋,碧痕,紫綃等都在抓子兒贏瓜子做耍,晴雯追著芳官要打,這時襲人在做什麼呢?原來正在裡屋打一根灰色的結子。這是在做夏天有喪事方用得著的素色扇套子。平時二爺自然是錦衣繡服的,但那時賈敬剛歸天,寶玉日日去寧府,穿戴要一身素淨。襲人看見他帶著的扇套還是秦可卿死那年做的,趕忙做個新的給他換下那舊了的。

這樣細微小事,除了祖母和母親,也只有襲人看在眼裡想在心上了。

可惜,王夫人想要襲人服侍她的寶玉一輩子,可寶玉偏是個沒造化的。從寶二爺和蔣玉菡結交之時,就無意中註定了襲人的姻緣:寶玉和蔣玉菡互換禮物,無意中把襲人的松花汗巾子給了蔣玉菡,把蔣玉菡的大紅汗巾帶回來給了襲人。正是: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紅樓女兒多薄命,一條汗巾把線牽。

若說襲人老實,她有她的小心機,騙寶玉不愛吃酥酪,用贖身規勸二爺要聽老爺的話……還曾因擔心去告過密。可她的為人處事,處處周全大局,時時為寶玉打算,又確能當的起一個“賢”字。

《紅樓夢》中沒有完美的人,正是這樣的人物刻畫,才造就了一群可憐可嘆真實可愛的紅樓女子們。世界本無法非黑即白,何況人呢?

《林梅朵讀紅樓系列》 第十回 ,每週三更新

歷史堂官方團隊作品 文:林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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