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果 編輯|崔世海

2019年7月4日8：30至次日18：00，是河北省邯鄲市中考網上填報志願的日子，但是實際上，今年的招考工作，早已經開始。

邯鄲是整個河北省中考考生人數最多的地級市，今年報名總數為136728人，比去年增加了31432人。

何趣（化名）的孩子，就是這136728分之一，在邯鄲市最好的初中，基本穩定在不錯的成績。

6月30日，是中考分數出來的前一天。

何趣手機裡的家長群、輔導班的群裡，陸續傳出了在當地重點中學二中、三中、四中門前，有人排隊的消息。

“有人說30號中午分數就能出來，後來說晚上7點、深夜12點，消息滿天飛，學校門口排隊的人越來越多，但是這之前教育局說今年跟往年不同，所有學校全部網上錄取，我當時真信了，看到別人發來的排隊視頻，心裡還暗自嘲笑。現在看來，這是我辦的最傻的一件事，因為我的天真，可能真的把孩子耽誤了。”這幾天，懊惱、憤怒、焦慮纏繞著何趣，她的孩子的分數距離邯鄲市最好的高中一中分數線僅幾分，可以上其他重點中學的重點班，但因為沒去排隊，有限的名額被佔，她的孩子可能“被落榜”，只能選擇分數線低很多的普通班。這樣的結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一氣之下，她對周圍年輕的同事說，“這個破地方，你們能走趕緊走，別讓孩子在這上學！”

改革後的“怪現狀”：線上線下兩張皮

2016年，邯鄲市出臺規定，將全市所有的省級示範性高中的公助生招生計劃，全部分配給各初中學校，從那時起，高中“錄取分數線”變為“最低控制分數線”。

什麼是最低控制分數線？

只有過了這個分數線才有可能被錄取，但是僅過了分數線還不行，必須要獲得就讀初中學校的推薦資格，一般都是按照中考成績從高到低排序。

以邯鄲市最好的高中一中為例，今年實驗預備班的錄取分數線為580分，甲同學581分，在該初中排名第十，一中在該中學的指標為10個，那麼理論上來講，甲同學可以被錄取。乙同學考了585，但所處初中整體成績偏高，排名第十二，一中在該中學如果招生指標為10個，那麼乙同學就會落榜。

“同一個地方，好學校的高分學生反而更難考上好高中，這難道不奇怪？”何趣說，緊接著，就是另一個怪現狀，即前文提到的“徹夜排隊”。

6月30日中午，已經零星有家長聚到幾個不錯的高中門前。起初只是站著，後來就出現小馬紮、小板凳、遮陽傘、扇子……天色逐漸變暗，隊伍也在迅速變長，不少人把行軍床、躺椅這樣的“設備”搬來，準備過夜，校門周圍變成了停車場。

“既然要網上錄取，為什麼要排隊？這也是我剛開始覺得好笑的地方，後來我才明白，按照政策，每個學校的名額是一定的，比如一共招收800個學生，學生這麼多，一旦招夠，後面報名的家長，就算分數再高，也沒有用，因為沒有名額了。所以家長們都想在分數出來前，不管夠不夠，先報上。”家長的心情和做法，同樣作為家長的何趣能理解，“這是被逼無奈，如果教育局就是按照之前的官方說法，嚴格管理各個學校的招生工作，一律網上填報志願，就跟高考一樣，網上招生，誰願意大晚上去排隊？”

她認為，教育部門對這種亂象視而不見，讓局面陷入了惡性循環。

“徹夜排隊”這個傳統，在邯鄲已經不是第一年。

兒子馬上要上高三的劉女士，也在當年排隊的家長隊伍裡。“說是打仗，一點不過分。那一年是馬年出生的孩子中考，在很多人不願意生孩子的羊年過後，馬年的孩子特別多。當時邯鄲市不讓到異地上學，這麼多孩子，只能在邯鄲這幾所重點學校裡爭取。我記得當時，排隊的家長，把市裡重點高中二、三、四中的門都擠破了，是真的破了，更不要說一校獨霸的一中。”她回憶，那時候，早上分數線還在580，下午就變成了590，第二天就變成597，因為報名的人太多，高分太多，名額有限，學校不得不提高分數線。這就導致，早上581的孩子被錄取，下午589的孩子落榜，第二天596以下的孩子也落榜，“你說家長們能不排隊嗎，你早一點，孩子上學的機會就大很多，所以這個傳統就一年一年傳下來。這中間，教育局並沒有叫停，也沒有采取措施。”

“今年倒是宣佈了新政策，說全部網上錄取。我去看了，每個中學門口都貼著不讓排隊，我就相信了，走了，結果孩子沒報上，人家沒走的，孩子報上名了。”何趣說。

她提供了一份邯鄲市第三中學的對比，“公告說網上錄取，隨後就傳出消息，中考成績（不含優惠加分）566分，566-585進北外精英班，586分以上進北外領航班，今天下午開始招生，招滿即止！565分以下分數按照市教育局規定的時間、志願、批次錄取。”

“邯鄲當地最好的中學一中校長都說，7月1日中考成績出來的當天早上8點，已經有660個家長在外面排隊報名了，今年一中一共有800個名額。那就意味著，只有很少的名額留給其他孩子，留下的名額不可能給那些聽話只在網上報名而不去排隊的人，因為在網上報名前，所有的名額基本上都招滿了。”剛開始說話輕聲細語的她，此時表現出了難以剋制的激烈。

凡是有過類似經歷的，或者身邊的人有過中考經歷的人，聽說何趣的事，口徑幾乎是一致的，“你怎麼這麼天真，不讓你去排隊你還真不去啊！”

第二梯隊的尷尬

現在的何趣，完全慌了。

孩子的成績跟最好的高中一中錄取分數線只差幾分，其他好一些的中學，因為沒排隊，也沒有拿到“尖子班”的名額，“這麼好的成績，去一個普通中學的普通班，太浪費了。”

不得已，她去隔壁地級市邢臺的一所學校“考察”。那所學校是知名高中石家莊精英中學的分校，據說邢臺費了很大力氣才爭取來。朋友的孩子考了578分，跟邯鄲市一中無緣，就準備去邢臺的這所學校。

在邢臺那所學校的門口，她們碰見了一個考了577分的孩子，也跟著父母來“看看”。

這個分數段的孩子，距離各個學校都在爭搶的“尖子生”，只有一步之遙，卻也同樣是學習成績不錯的學生，現在的局面，變得非常尷尬。

尷尬的不僅僅是學生。

一位邯鄲市重點中學的老師說，現在各個學校都在想盡一切辦法搶生源，但是很顯然，最“頂部”成績的那部分學生，都被最好的學校搶走。而緊挨著“頂部”成績的學生，不得不去外地的好學校，為什麼不留在本市的其他重點中學呢？因為他們覺得其他重點中學和一中差距太大，就這樣，邯鄲市每年有大量的優質生源流失。“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每年的中考前，各個重點高中都會提前啟動預錄取，到最好的初中，拋出橄欖枝，“免學費、免住宿費”等，希望成績好的學生能到來，但是效果並不理想。“除非家庭確實困難，否則誰會因為這些費用讓孩子放棄更好的學習機會、更好的學校。”上述老師說。

“請別讓努力了三年的孩子，成為‘白菜’”

邯鄲考試院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

沒有人給何趣一個解釋，為什麼即將到來的網上報名，變得只是形式上的意義。“早定下學校的人，學費都交了。”

無論是邯鄲市教育局的官方網站，還是各個學校的官方網站，沒有一個消息，提到中考分數出來前後那些晝夜不散的隊伍，那幾十個小時，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初中三年，是一個孩子最美好的年紀，然而對於相當一部分學生來講，這樣的年紀被書本和試卷填充，生活好像就剩下學習一個意義。”她回憶起中考前的一箇中午，在自家的窗戶前，看到放學歸來的兒子，身後揹著一個大書包，低著頭，沒什麼精神地走著，“正是好年紀啊，但是沒有辦法，這是我們國家的現狀，絕大部分的孩子都是這樣度過，無論中考還是高考，確實是目前我們能找到的最公平的方式，這點我同意。但是，”她說，“我希望這些努力被尊重。”

何趣相信，沒有一個家長，包括那些已經報名成功的家長，會認同這種無序的、不合理的方式，“孩子們就像市場上的‘白菜’一樣，被挑來揀去，家長們不得不拋棄體面，去應對漫長的排隊時間。”

“明明可以有更簡單有效的方式，公平地在網上進行，但還是讓這種一年又一年的亂象繼續，這難道不是教育部門的責任？”明年也許還是這樣，但是何趣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考慮這些，她現在要做的，是給即便沒有考上最好的高中，也還考得不錯的兒子，找一個能去的學校。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WEEKLY】創作，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