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眼淚,至死還掛在眼角
從小到大,我不只一次看到父親的眼淚,那裡面飽含的愛,是不能用辭藻來形容的。只有記憶才能詮釋。
魏俊朝 | 文
中學時
我看到父親的眼淚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間父親離開我們已經六年了,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父親的眼淚。
十三歲那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城郊鄉中。
學校在城北,家住在城南,中間隔著縣城,有十幾裡,要住校,一星期才能回家一次。
父母生了三個孩子,我是唯一的兒子,而且是最小的,模樣很好,眼如寒星,眉似遠山,因此深得父母寵愛。
自呱呱墜地到小學畢業,我一直和父母同榻而眠。猛一下離開父母,孤枕而眠,很不適應。
黑黢黢的夜裡,我躺在學校的硬板床上,轉輾反側,不能入眠,想家,想母親。想著想著淚水禁不住撲簌簌地流出來,打溼了枕巾。
後來,想家想得厲害,我求父親找找關係,把我轉到呂莊聯中,那裡離校近,不用住校,可以天天回家。
可每一次父親都是答應得很乾脆,卻遲遲不見行動。有好幾次都是父親騎行十幾裡,一路顛簸著把我送到學校。我又偷偷地跟著父親跑回去,父親為此傷透了腦筋。
記得有一次,正是冬天,朔風凜冽,天空中飄著柳絮般的雪花,冷得鑽心。
父親騎著自行車,冒著嚴寒,一出溜一滑地把我送到了學校。他前腳剛走,我便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跟在父親身後往家的方向走。
因為積雪很厚,風很大,父親騎得很慢。
雪花落在他身上,不一會兒,父親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雪人。在一個拐彎處,車子突然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父親哎呦哎呦地呻吟了起來。
我驚慌失措地跑了過去,拉著父親的胳膊說:“爹,你沒事吧!"
父親望著我,眉毛一下子耷拉下來,壓得眼窩都深陷下去。很是失望地說:“又拐回來了,你這小子,怎麼就不能讓爹省點心呢?”
我清晰地看到父親的眼角有淚水在晃動,晃著晃著就流出了眼眶。我突然發現自己錯了,說:“爹,你別難過,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我打工戀愛結婚
都有父親的眼淚
高三那年,雖然我夙夜匪解,席不暇暖。但還是因底子太差,最終在高考一役中“折戟沉沙”敗下陣來。
只好捲起鋪蓋,回到了荒寒的農村老家,一把鋤頭舞出清寒的月色,在貓頭鷹的啼叫聲裡荷鋤而歸。
一個月色皎潔、星星如鑽的夜裡,一家人圍坐在藤蔓虯橎、翠葉深稠的葡萄樹下吃飯。
我說:“爹,過幾天我準備去石家莊打工。”父親望著我,愣了愣,什麼也沒說,埋下頭去呼嚕呼嚕地喝起包穀糝粥。
臨了,父親用手揩了揩嘴角,說:“林子娃,你長這麼大,從來沒出過遠門,一下子去那麼遠,讓你媽和我怎麼放心得下。”
一星期後的一天,我揹著行囊走出了家門,父親一直把我送到車站,車緩慢地啟動了,我探出頭朝父親揮了揮手,說:“爹,我走了,您多保重。”
父親突然情不自禁地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邊跑邊說:“兒子,外邊苦著哩,遇到難處就給爹寫信,實在不行,就回來。”
車速越來越快,父親單薄的身影漸漸模糊,我依稀看見,父親站在荒草叢生的路邊,用手在眼角輕輕地擦拭著什麼。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在石家莊呆了三年。父親給我來信說,孩子,你也不小了,村裡和你年紀相仿的都結婚了,你回來吧,遇見合適的把事給辦了。
回到老家,劉姨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鄰村的,很漂亮,身量苗條,丹鳳眼,鵝蛋臉,秀髮如瀑。彼此一見鍾情,海誓山盟。
可她的父親嫌俺家裡窮,沒什麼經濟來源,強烈反對我們交往。
她父親不惜以自殺威脅女兒。一個秋風瑟瑟的晚上,在縣城東關的一家屋簷下,女孩說:“林子,我對不起你,咱倆分手吧。”
我看著她轉身消失在茫茫人海卻無能為力。那時候,我心裡很沉鬱,獨坐寒舍成了我對這段凋零之情的最好祭奠。
兩天不吃不喝,死的心都有了。
一天中午,父親給我端來了熱氣騰騰的肉絲麵,說:“兒子,趁熱吃了吧。”
氣令智昏,我一下子把飯碗打翻在地,嗚嗚地哭了起來。父親看我哭,淚水也下來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父親說:“別喪氣,天涯何處無芳草,這段情結束了,說不定,前面沒多遠,有一個更好的女孩在等著你哩。”
在父親的鼓勵下,我逐漸走出了失戀的陰影,很快和一個死心塌地愛我的女孩結了婚,晴耕雨讀,小日子過得很溫馨。
父親去世
我擦去他眼角的淚水
2012年農曆10月14,父親病危,住進了醫院,期間醫院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
10月20那天,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我和女兒去醫院看父親。
走進內科的樓梯口,我的右眼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一股不詳的預感從心頭倏然升起,我趕緊奔向三樓。
踏進病房,我看到了父親,他靜靜躺著,面色蒼白如紙,眼睛似睜非睜,枯枝似的手鉗子一樣緊緊攥著我伸過去的手。
我附身靠近那張皺紋縱橫交錯的臉,輕輕叫了聲:“爹,兒子來看您了。”
父親嘴脣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沒說出口,迷離的眼睛裡有淚珠在打轉,但始終沒有流出來,只是手攥得更緊了。
十一點半,護士把我們叫到走廊裡。
主治大夫面色凝重地告訴我們:“老人狀況很不好,隨時都有可能……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另外,老人已近三天沒吃東西了,我建議插胃管,你們看中不中?”
大姐不說話,二姐扭頭望窗外。雪依然簌簌地下,風依舊呼呼地吹,走廊裡如冰窖,冷。
醫生看著我,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醫生開始插胃管,我站在旁邊,父親的頭髮全白了,臉上皺紋結成了一張細密的網,如一篇難解的文字,記錄著往昔;胸部的骨骼突兀著,如一座石拱橋。
由於常年節衣縮食,再加上老年痴呆和肺氣腫的侵襲,父親已經瘦得皮包骨了,好像推一推就會散。
插完胃管已是中午12點多了。
大姐回去給孫子做午飯,二姐回去忙博子當兵的事。偌大的病房裡只剩下父親、母親和我。
我說:“媽,你招呼好爹,我下去給您弄午飯。”
住院部的餐廳,人聲鼎沸,煙霧瀰漫。我要了一份炒米,胡亂地吃了幾口,給母親帶了一份漿麵條,這是母親最愛吃的。
走進病房,母親說:“兒子,看看你爹,我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兒。”
我把漿麵條遞給母親,然後去看父親,他的嘴脣有些乾裂,臉像即將開敗的桃花。手伸得很直,在床上蠕動著,眼睛裡含著淚花,眼珠不停地晃動,像是要尋找什麼。
一定是口渴了吧,我從床底下拽出蒙牛酸酸乳,拆開包裝,拿了一盒。掂出保溫瓶,在碗裡倒上開水,把牛奶放了進去。
五分鐘後,牛奶熱了。我用注射器吸滿,再將針管對住胃管,說,:“爹,咱們喝點酸奶。”父親聽見了我的話,手不再動彈,極微弱地哼了一聲,平靜了下來。
我小心翼翼地注射著,注射到第三管的時候,父親突然有些躁動不安,手抓住床單撕扯著,面孔有些扭曲,十分痛苦。
這時,我看到酸奶從嗓子裡湧了出來。我一下子驚慌失措,趕緊出去叫醫生,抽酸奶,做心臟復甦,一陣手忙腳亂。
可是,已經無力迴天。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去了,是他最愛的小兒,親手把他送進了天堂,自責和愧疚包圍了我。
我通知了大姐、二姐,叫了一輛車,擦去父親眼角的淚水,給他老人家穿戴齊整,說:“爹,我們回家……”
(圖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魏俊朝,網名布衣之戀,河南新野人,河南報告文學作家協會會員。奔流文學院第七屆作家研修班結業。在《光明日報》《法制日報》《人民公安報》《人民網》《南陽日報》《南陽晚報》《漢桑古韻》《花洲文學》等發表散文(詩)、新聞作品近千篇,獲獎二十多次,其中《懷念老家》獲“南水北調精神與文化”全國徵文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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