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古詩 劉禹錫 柳宗元 王叔文 宋朝 談藝錄 2018-12-01

一個人詩人為什麼可愛,他的詩為什麼會被人記住並喜歡呢?

至少他一定要是一個真誠的人,同時又是一位有才華的人,他的人生經歷一定要坎坷到讓人同情,讓人本能的憐憫與感動而他本人卻能夠屢敗屢戰,不被人生挫折打垮,唐宋兩代各有一位符合可愛條件的詩人。

宋代的已經說過了(當然,宋詞系列還會經常說),就是蘇東坡。一生三貶,一次比一次貶得遠,貶到黃州,他開了東坡一塊田,發明了“東坡肉”;貶到惠州,他吃荔枝上癮,甚至“不辭長做嶺南人”了;貶到儋州,他乾脆開了個學堂,引得全國各地的跟隨者跑到海南找到學習,他是宋朝真正的大V,也是真正可愛的詩人。

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河南滎陽的劉禹錫塑像)

唐代最可愛的詩人當然是劉禹錫了,李白是神仙一般的人,可愛不起來;杜甫太悲苦,不起可愛的念想,其他人更不用說。劉禹錫也是一生經常被貶,越貶越讓人覺得可敬、可愛,只要看看現在全國各地劉禹錫當過官的地方的塑像或紀念館就可以知道,他被貶當官到的地方越多,他的塑像、紀念館就越多,顯然,他的可愛與可敬是關聯的。今天我們讀他的一首詩,說說這個可愛的人,要讀的詩就是《再遊玄都觀》,全詩如下:

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重建的玄都觀)

餘貞元二十一年為屯田員外郎,時此觀未有花木。是歲,出牧連州,尋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至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滿觀如紅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時之事。旋又出牧,於今十有四年,復為主客郎中。重遊玄都,蕩然無復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搖於春風耳。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後遊。時大和二年三月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詩前有個短序,因為這個短序很重要,所以原封不動地錄了過來。其實這個短序記述了劉禹錫寫這首詩的原因,對於理解這首詩很重要,所以,要理解它。貞元二十一年為屯田員外郎是因為劉禹錫在貞元九年(就是公元793年)中進士(同榜的還有柳宗元)之後,當年又登博學鴻詞科。兩年後再登吏部取士科,釋褐(就是脫去平民的衣服開始做官)為太子校書,有機會認識了當時的太子唐順宗以及太子侍讀王叔文、王伾,雖說不久之後劉禹錫就丁憂回鄉了,但到貞元二十一年,唐德宗卒,順宗繼位,年號永貞,王叔文、王伾受順宗器重進入中樞,二王素有革新朝政的理想,於是很快開始了他們的改革,劉禹錫因此獲得了擔任重要官職的機會,就是劉禹錫說的“屯田員外郎”,這個官職是掌管國家屯田及官員職田配給的重要職位,其實相當於劉禹錫也身處中樞。但很快這場改革就失敗了,從永貞元年(這一年也是貞元二十一年)開始,結束於永貞元年。唐順宗讓位,改國號,王叔文賜死,王伾被貶後病亡,劉禹錫與柳宗元等八人被貶,即“二王八司馬”。

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劉禹錫)

這一年,劉禹錫先是被貶連州任刺史,就是劉禹錫說的“牧”(漢代稱州的最高行政長官為牧,到了唐代稱為刺史。),這好壞還是一地的最高行政長官,但很快就又被貶為朗州(就是現在的湖南常德)司馬,又降職了。司馬這個職位相當於一個地方的武裝部長或公安局長,分官某一方面的工作了。這一干就是十年,十年之後(也就是815年),劉禹錫被召回京,同時召回的還有柳宗元。

這一年,人人都說玄都觀有道士種的桃花,桃花盛開時如滿天的紅霞,“遂有前篇”指的是劉禹錫在815年寫的《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全詩是:“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字面意思很清楚,紫陌之紫,當然是花木之紫,紅塵當然是路上的的塵土,一路上草木蔥蘢,塵土飛揚,都是看花回來的人,玄都觀裡的桃樹,都是我走之後種的吧。但其實這首詩深層的意思卻沒這麼簡單,不服氣的劉禹錫在暗喻這千樹桃花,都是劉禹錫不在朝中的十年來由於投機取巧而在政治上越來越得意的新貴,看花的人,當然指的是趨炎附勢、攀結權貴的人。一首詩,劉禹錫極盡了他的輕蔑與諷刺,是匕首,是投槍。於是權貴們感覺“臉疼”,結果此詩一出,劉禹錫和柳宗元等人,很快又一次被貶,“旋又出牧”,前面的“尋”和這裡的“旋”,都夠急了,當然,這次是升官了,重當刺史了,但其實仍然無法幹序朝政,當得是無關朝局痛癢的地方官。

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詩詞書法)

這一貶,又是十四年(其實是十三年,老劉給重疊起來算了),十四年過去,劉禹錫才又被召回長安任職,十四年間皇帝都換了幾朝,憲宗而穆宗、敬宗而文宗,已歷四朝,人事變遷當然很大,政治鬥爭實際上一直沒有停止過。劉禹錫寫這首詩,是有意要舊事重提,向打擊他的權貴們宣戰:“前度劉郎今又來”,你打擊我,我也決不屈服,決不妥協,前後算來“二十三年棄置身”,做為一個有遠大人生抱負的人,二十三年裡,他在連州刺史、夔州刺史、和州刺史任上都做過,荒廢光陰,對於劉禹錫這樣的人來說,實在是重重的人生災難。

這第二首詩寫詩人又一次來到玄都觀,他已經為主客郎中,對朝局已有影響力了。故地重遊,卻發現玄都觀裡,一棵桃樹也沒有了,只有一些兔葵啊,燕麥啊一類的不足於形成景觀的植物動搖於春風之中,於是他高聲的叫板:“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被你們迫害的劉禹錫又回來了。

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前度劉郎今又來)

桃花不可能長久盛開,甚至會連種桃的地上也長滿了青苔而桃樹完全不見,種桃的道士,當然是指當時打擊革新運動的當權者,這些人,二十多年來,有的死了,有的失勢了,那些他們提拔起來的新貴們也幾乎都不在了,真真是“樹倒猢猻散”,就在這時,我這個被排擠的人,卻又回來了。難道你們能預料到嗎,劉禹錫這次投去的,是更高級的輕蔑和嘲笑,同時也有他自己的不屈服與極度樂觀,也宣告他決不會屈服。

當然,這一次劉禹錫在中樞沒待多久,因為第二首詩,他很快就又被閒置,換到了並不重要的職位上去,後來又放到地方,再也沒有回到朝中來,終於死在了洛陽,後被葬於河南滎陽。不過,他並沒有消沉下而早逝,他活了七十一歲,他的一生是無法被打垮的一生。

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劉禹錫之墓)

性格決定人生。因為他這樣一個性格耿介、不屈不撓的人,當權者是不喜歡的,就像後來宋代的蘇軾,王安石當權變法時,他反對其中的某些政策,於是被貶;反對王安石的司馬光當權時,把他喚回朝來,對他加以重用,從某種意義上說,司馬光對蘇軾是有恩的,但蘇軾很快又開始反對司馬光的某些政策,在蘇軾心中,他有自己的是非標準,有一根標尺,他拿著這個標尺去量比朝局中的人,不管是誰,他是一定要表達自己的不同意見的,於是新黨舊黨都煩他,只好再次被貶,當然,我們愛蘇軾時,或許愛的正他這樣的性格。

唐詩閒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劉禹錫與“沉舟側畔千帆過”)

​劉禹錫同樣也是這樣一個人,他也有他自己的標尺,當朝中當權者不合他心中的標尺時,他堅決堅守自己的標準,堅決反對,決不妥協,受到的打擊不論多麼沉重,卻始終打不垮他。這讓人想起海明威的《老人與海》裡的名句:“一個人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儘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也正因此,劉禹錫才會有“沉舟側畔千帆過,枯木前頭萬木春”的正能量。

當然,也只有這樣的劉禹錫才是讓人覺得可愛的,無奈的是:這兩首詩,寫完之後,這個最可愛的詩人的命運都被重寫了。

(【唐詩閒讀】之100,圖片源自網絡)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