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今天接著讀白居易的詩,但標題裡的詩句,卻是元稹的詩句,顯然,今天要讀的詩跟元稹也有關係。

我們已經著重討論過元白兩人的友情,我們認為元白兩個人的友情深篤,甚至像極了愛情。這種說法是現代漢語的說法。兩個男人的感情,當然不能以愛情稱呼,所以只能是“像極了”。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共論詩文的元白塑像)

兩個人的的友情始於公元806年,那一年兩人同登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元稹是第一名),此後兩人在長安長期交往,友情日重,這是前期的感情鋪墊,真要討論兩人友情的重要時間點,就不得不提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年)。

實際上,讀唐詩,“元和十年”這個年頭很重要,因為就是在這一年,幾個當時重要的詩人命運全部改寫:劉禹錫和柳宗元第二次外貶,劉禹錫貶任連州刺史,柳宗元貶任柳州刺史;元稹去了通州司馬(今四川達川)任上。白居易也在這一年被貶到了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任上。緣由各異,不再細說,但不管緣由為何,這一年,他們都被扔到了長安以外,是他們的人生走入低谷的一年。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白居易與元稹)

距離是感情的試金石,相隔千山萬水並沒有讓兩人感情疏遠,反而使兩人的友情升溫了。

州司馬是個無關痛癢的閒職,貶為司馬是一種變相的懲罰,這是憲宗朝最常用的手法,具體可參看“二王八司馬”事件。

元稹當年閏六月到達通州,因為不適應水土氣候,緊接著就生了一場瘧疾,病得沉重,據記載稱“差點病死”(著名的“垂死夢中驚坐起”就是這段時期寫的)。白居易的景況稍好一些,江州不像通州一樣邊遠,不過也好不到哪去,不然白居易就寫不出來《琵琶行》,他的人生觀也不會因此從“兼濟天下”改為“獨善其身”了。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在江州寫《琵琶行》的白居易)

白居易在江州,元稹在通州,兩地相距甚遠,知己遠離,那時候沒有其他通訊方法,只能寫信,寫信的內容也多是詩歌唱和,據舊唐書載:“雖通、江懸邈,而二人來往贈答。凡所為詩,有自三十、五十韻乃至百韻者。江南人士,傳道諷誦,流聞闕下,里巷相傳,為之紙貴。觀其流離放逐之意,靡不悽惋。”因為傳抄他們的詩篇達到了“為之紙貴”的地步,足見兩人通信之頻繁,也足見兩人信中唱和詩篇所傳遞的感情之殷切。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元稹:一身騎馬向通州)

今天我們就讀其中的一組唱和(唱和的詩篇很多,不能一一列出來),這組詩寫於元和十二年(即817年),白居易的這一首是《夢微之(十二年八月二十日夜)》,全詩如下:

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川湓水斷相聞。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更夢見君。

白居易的詩一向淺淡平易,這首詩更是如此,全詩就像拉家常一樣,我早上起來臨風惆悵,惆悵的原因是因為通州和江州(湓水經江州而入長江,此用湓水代指江州)之間斷了聯繫。昨夜三更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面夢到你了,於是我要問問你:你有什麼事情想起我了啊?

白居易這個寫法已經很別緻,他不說自己苦思致夢,而把自己做夢的緣由推給了元稹,你肯定是想我了,所以我夢到你了。你看,多像小情人之間打情罵俏。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三遊洞裡的白居易、元稹、白行簡像)

妙就妙在,元稹的和詩更妙,來看《酬樂天頻夢微之》: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也是普普通通的拉家常,山水遙遙相隔這麼遠,音書斷絕,我總算收到了你的來信了,信中說昨天晚上你夢到我了,可是,老白啊,你看我現在因為生病心神恍惚、神魂顛倒了,我也做夢,不過夢中夢到的都是其他無關的閒人,偏偏就是夢不到你!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九江白居易像)

夢是願望的達成(弗洛伊德),所以有“夢想成真”這樣的詞語,能夢到自己想夢的人當然是幸運的,但夢顯然是不可控的,夢不到想夢的人和事是無奈的事情,但依元稹的寫法,似乎他自己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夢,言下之意:我本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夢的,因為過去我經常和你在夢裡相逢,這段日子之所以“唯夢閒人不夢君”,是因為疾病的摧殘以及環境的惡劣讓我神魂顛倒了。

但反過來說,他又表過了這樣一種感情:我是多麼希望夢到你啊,可是偏偏最近夢不到了。這更讓人感動,表達的情感更為深重!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元稹和《連昌宮詞》)

誰都是美麗世界的孤兒,再沒有什麼比一份深摯的友情更能安慰人的心靈了。所以,兩人做“司馬”這一段時期,是兩人詩歌“優質高產”的一段時期(比如白居易的《琵琶行》,比如元稹的《連昌宮詞》)。一個詩人,註定是需要現實的折磨和孤獨的拷問的,讓人感到安慰的是,孤獨的世界上,他們總算可以遙相呼應、心靈相通並相互溫暖,得以背靠這份友情面對現實的摧殘、身心的折磨,抵擋一世的寒冷。

千里之遙,夢牽情腸。

我們可以想象:“昨夜三更夢到君”記述了白居易沉甸甸的思念,這一定讓元稹深深感動,而“唯夢閒人不夢君”,更是將元稹的悽苦心境描摹極盡,想必白居易讀到這一句時,定然是淚水縱橫了吧。

唐詩閒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白居易塑像)

只要情中有真情,詩就都是好詩,如果強要比較這一組詩的高下,我們一定要考慮到元稹的和詩,是在“次韻”的限制之下,用字不免要限制思路,但他在白居易的新意之外又翻出新意,實在要比白居易的詩更精彩些。

(【唐詩閒讀】之176,圖片引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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