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我長大的那口水井不見了

故事 東方文韻 東方文韻 2017-09-06

村莊那口的井

王軼智

發小來微信說這幾天要回去,給父母住的院子裡再打一口井。“剛打了三年的井,足足四十米深,原打算讓他們吃到老,咋就又沒水呢?”他想不明白。

養我長大的那口水井不見了

用老話來說,我們都是“背井離鄉”的人。只是過去的背井離鄉,是被迫、是無奈。現代的背井離鄉,是自願,是主動。我們這一代人,通過各種方式背井離鄉,他是打工,我是念書,都背了井,都離了鄉。他的微信,讓背井離鄉的我想起家鄉的井來。

我們出生的村莊,有兩口老井。一口在村南,偏西,一口在村中,北邊偏東。村南的井,在樑上,地勢高卻水旺,雨水充沛時一彎腰就能用水桶舀著水,至多用扁擔釣上桶就能打著水。北邊的井,在平地,地勢低卻水淺,三丈深的井,上面安了個轆轤,繫上繩,拴上桶,放下去,抖動繩子,歪倒的水桶就灌上了水,年頭旱的時侯也能打半桶。不管是南井、北井,水深水淺,水都好喝,比周圍村裡的水都好喝,壩上多數地區的井水含礬含鹼,含礬的水澀,含鹼的水苦,既含礬又含鹼的水,又苦又澀,我們村的井水,既不含磯又不含鹼,是泉水,喝起來溫潤,稍微帶點甜。

村裡最熱鬧的集會,就是在南井邊,叫“迎喜神”。大年初一,吃過餃子後,全村的男人穿上新衣,拿上炮仗,領著孩子,趕上牲口,圍聚在井邊,互致著新年的祝福。井口凍成了一個小口,七手八腳用冰戳鑿開,幾隻水桶下去,寬大的石槽就注滿了水,吃了一夜草渴得發急的驢、馬、騾子,迫不及待地擠到槽前,噴著響鼻,撇開浮冰,開始喝水,溫順的牛就能在外圍等候。平時看起來巨大的石槽,在百十頭牲口面前顯得十分渺小。炮仗便響了起來,二踢腳“咚”的一聲飛上天去,牲口群嚇得一驚,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待槽前的牲口剛安靜下來低頭喝水,“當”,第二聲又在空中炸響,膽小的騾馬就被嚇得從群裡掙出來,撒開四蹄向草灘跑去。炮仗聲逐漸密集,有的人把炮仗放倒,朝向牲口群的方向,點著了,“吱溜”,炮仗追著牲口群飛去,“當”的一聲炸開,牲口群嚇得四散奔逃,大家樂得歡天喜地。離井近的人就抱了柴火來,有的人端了貢品來,盤子上放四個點了紅點的圓饃饃,下面壓一張黃裱,就著柴火點著了,跪下來恭恭敬敬地叩頭禱唸。早到的、遲來的,聚在井邊,烤著火,談論著,很晚才散去。我至今都沒弄清,初一井前迎的“喜神”是什麼神,和年夜裡一家裡攏火放炮“接神”接的神是不是一回事。或許只是先祖們留下這樣一個儀式,讓全村人在開年時共聚同慶,凝聚人心。肯定是的吧,在每一個大年初一,我都會回想起村裡“迎喜神”的和諧、祥和。

農村的男孩子,成人也是從井開始的,是為家裡挑第一擔水開始的。記得小學畢業後的一天早晨,父親摘下扁擔,對我說“你大了,你爺爺八歲就扶犁了,十三歲了,你去挑水。”我個子矮,扁擔繩在扁擔上繞兩圈,挑起來,桶剛離地。走起來,桶來回晃,前面的桶碰膝頭,後面的桶磕腳跟。打滿水,扁擔挑不平,不是前面碰了地,就是後腳磕住了腿,走不幾步,肩膀壓得生痛,腳步蹣跚,桶裡的水一股股漾出來,一桶水到家剩不到半桶。太爺家離南井差不多二百米,爺爺家離南井有四百米,我家離南井至少一里地,一缸差不多裝三擔水。我咬牙切齒地挑滿了三個水缸,坐在門檻上,摸著腫痛的肩頭,忽然覺得己經長大。

真正長大了的我,畢了業,分配到外地工作。在外地想起父母,總是想起吃水。父母年紀大了,挑一擔水要走那麼長的路,尤其是寒冬臘天,實在不容易。每次回家,都提醒父親,要在院裡打口井。父親總是笑笑,說等來了打井的再說。提說了多次,終究在院裡打了口井,是壓水井,水旺的很。每次看望父母,臨走都要壓滿一缸水。其實也沒有必要,井就在窗臺前,提水費不了多少力氣。村裡的年輕人都出外地打工,村裡只剩下老年人,大多在院裡打了井,上老井挑水的人少了,家家必備的扁擔失去了用處。各家種各家的地,各家吃各家井裡的水,互相交集的事少了。回到村,總有一種感覺,村子越來越靜,不僅僅是在村的人少了,人與人也遠了,越來越象城市了,雖然還不像城裡對門都互不來往,甚至到不認識的地步,但也是點點頭、打個招呼。事忙時大家都來搭把手,農閒時走東家出西家進,竄門子、攢堆子的事越來越少了。

七、八年前,父親的村幹部不當了,村裡的地也大多出租種了菜,老兩口到城裡打上了工。有土地的租金,有退耕還林補貼,還有一份薪金,他覺得很滿足。不過,有時侯他還是提起想回村裡。

養我長大的那口水井不見了

“就是不想擔那一擔水啊”,他的臉上顯出憂慮。

“院裡不是有井嗎?”

“種菜的打五六十米的機井,水都給抽走了,南井那麼好的水,都枯了。院裡的井,一天都攢不了一擔水了”,他嘆息著。

城裡吃得是自來水,日子要比村裡好得多,他不是真想回去,既使他們想回去,作兒女的我們也不會同意他們回去。

養我長大的那口水井不見了

南井枯了,水少的北井也必定枯了。收入多了,日子好過了,一些東西也失去了。發小這次回去,必定是打一眼更深的井,可能水能更旺些。但再過幾年呢,井終究能打多深呢?

“大年初一還迎喜神嗎?”我用微信問發小。父母搬出來後我沒回過村,發小過節都要回去看望父母。

“誰還弄那玩意,住村裡的人,不是七老了就是八十了,還能有那心氣兒”,發小回過來的微信末尾加了個表情,不清楚是“羞愧”還是“鄙視”。

我覺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但不知落在何處。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圖片來自網絡

養我長大的那口水井不見了

作者簡介:王軼智:河北張北人。一個不成才的讀書人,一個半吊子教書匠,一個難入列的公務員。曾任尚義小蒜溝中學教師、副校長,尚義縣委辦綜合科科長、研究室副主任。現供職張家口市能源局。在《紅旗文摘》、《中國發展觀察》等雜誌發表文章1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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