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

白金科

老耿突然病了，腦血栓。這病如果救治及時，還是能恢復到理想的效果的，完全康復也有可能。可惜老耿治療得不及時。老耿的兒子在縣城打拼，老耿跟兒媳琴琴和兩歲的孫子一塊生活，平日裡老耿帶孫子做家務，琴琴種田。

琴琴有些孤傲，不大看重老耿，對老耿總是愛答不理的。這天中午琴琴從田裡回來，發現鍋灶都是冷冷清清的，老耿沒有做午飯。東屋的門緊閉著，想是老耿哄著孩子一塊睡了，便生氣，有心摔個盆呀碗的讓老耿聽聽，又怕嚇著孩子，乾脆不言不語地煮碗麵條吃了，睡個清淨覺。直到孩子的哭聲把她驚醒，這才心裡罵著老耿不管孩子，嘟嘟噥噥地來到東屋，一進門就嚇了一跳，只見老耿躺在地上，口眼歪斜，口水順著脖子流了一地，一動也不能動了。

琴琴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找小耿。小耿就是老耿的兒子，是個瓦工，在縣城裡造樓房。接到琴琴的電話，嚇得一哆嗦差點從腳手架上掉下來。快打120啊你個蠢貨！吼完這一嗓子又覺不妥，直接掛機，撥了120。

老耿在縣醫院住了一個月，弄了個癱瘓在床不能自理。醫生說只能這樣了。小耿便將老耿拉回家來，辭了縣城裡的營生，一門心思在家伺候老耿。

直到這時候大夥才說，還是老耿有主見啊。

這個話便是指老耿抱養小耿這事。老耿原本是有妻子的，一塊過了十多年也沒開懷，後來得了病，走了，撇下老耿一個人。老耿是個瓦工，整日走南闖北地討生活。五十歲那年，老耿從外面抱回一個未出滿月的男嬰。有人當即找上門來，願出兩萬塊抱走男嬰。好些人覺得這事有的商量，老耿孤身一人，年歲又大了，養這個孩子顯然困難，倒不如把這些錢揣進懷裡，消消停停養老。但老耿說，這孩子有病，先天性心臟病，你要嗎？

那人很懷疑地看著老耿。

老耿從懷裡掏出一紙診斷書，說，仔細看看。

那人看後，逃也似地去了。

老耿一串淚珠灑在孩子臉上，兒啊，爹給你治病，爹把你養大。

老耿給孩子起名叫小耿，抱著揹著拖著拉著，真就養大了。小耿上學不行，老耿就說，跟我學瓦工吧，只要有人就得住房子，失不了業。

小耿就做了瓦工，做得很好，在城裡蓋高樓，一天二三百的掙。現在老耿病了，錢就掙不來了，他得在家伺候老耿。伺候老耿這事，琴琴不願意幹。

直到這時候大夥才佩服起老耿的遠見卓識。錢算什麼？錢能給你喂吃喂喝端屎端尿嗎？養兒防老才是最重要的。

關鍵是小耿還孝順。小耿伺候老耿，那是盡心盡力，這叫村裡好些上了年紀的人眼饞。即便是親兒子，也少有做到這樣的。但是琴琴不行。小耿不去打工，便掙不來錢。老耿這病，不礙吃不礙喝的，誰知道要活多少年？只怕是十年八年也不止，活過百歲也是有可能的，怎麼著，啥也不幹了，就這麼伺候著？

於是琴琴就鬧，就往孃家跑，說是日子沒法過了。

好在，老耿死了。

頭天晚上，小耿陪伴老耿待到很晚，伺候老耿拉了尿了，又給老耿墊好尿不溼，這才回的房。一大早起來，先過來看老耿，已經喊不應，老耿走了。

留下一紙遺書，說得清楚：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已經不能算個人了，活夠了。

小耿在老耿的炕角落裡找到了好幾瓶安眠藥，看看瓶子上的日期，有的竟然是三年以前的。小耿的心裡一哆嗦，就是說，自打他準備結婚那天起，老耿就在為自己準備後事了。

小耿一躍而起，找一根茶杯口粗的棍子，滿世界追打琴琴。沒人能攔得住，小耿就像一頭暴怒的公牛。看這架勢，即便琴琴不被打死，這個家怕是也要散了。

琴琴被打的沒法，突然像想起什麼似得，逮個空一頭跑回裡屋，關起門來翻箱倒櫃地找，工夫不大，琴琴開門出來了，雙手舉著一張巴掌長的紙條。

那紙條上寫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打琴琴！父。

小耿認出來，字確實是老耿寫的，寫得很認真很規整。

小耿撇了棍子，一頭撲在老耿的靈柩前，哭得昏天黑地。

琴琴悄悄地在老耿的靈柩前跪了下來。

【圖片來自東方lc】